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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宋建林那一声“必须分!”的怒吼,像一块巨石砸进了老宋家早已浑浊不堪的池塘,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宋建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宋建林:“老三!你糊涂!爹娘还在,你就要分家?这是大不孝!让爹娘寒心!让村里人戳脊梁骨!” 他试图用孝道和名声压人,这是他惯用的武器。

“寒心?” 宋建林梗着脖子,眼睛赤红,“二哥,真正让爹娘寒心的是谁?是我们两口子累死累活养不活孩子?还是你们二房吃香喝辣还嫌我们吃得多?!戳脊梁骨?戳的也是你们二房刻薄兄弟、欺压妯娌的脊梁骨!” 以往看戏的人一旦爆发,句句直戳肺管子,以前和大哥这头老黄牛对比起来他还不觉得自己吃亏,现在大哥走了落差一下子拉开,他虽然知道自己比不上二哥在父母心中的地位,也知道自己不如二哥有出息,但他也是个父亲,丈夫,他不能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劳作结果全供养了二哥一家子,他又不是大哥没儿子要养。

王翠花刚把鼻青脸肿、哼哼唧唧的宋国俊弄回来,就听到宋建林这番话,顿时炸了锅,尖着嗓子扑上来:“宋建林!你个没良心的!我们二房哪里刻薄你们了?没有我们家建业撑着这个家,你们早喝西北风了!现在倒打一耙?想分家?行啊!分就分!我看你们离了老宋家这棵大树,能活几天!把你们这些年吃我家的、喝我家的都吐出来!” 她撒泼打滚,口不择言。

李招娣也不甘示弱,把两个孩子护在身后,对着王翠花哭骂:“王翠花!你还有脸说?家里的粮柜钥匙你把得死死的,舀米给我都是浅瓢!建林累死累活挣的工分,换来的口粮,大头都进了你们二房的肚子!国俊他们吃白面馒头,我家国文和国武连糊糊都喝不饱!你克扣爹娘的口粮,当我不知道?爹娘碗里的窝头都比以前小了!你这叫撑起这个家?你这是趴在全家身上吸血!”

这话一出,宋老头和刘氏的脸色都变了。

宋老头浑浊的眼睛看向王翠花,带着怀疑。

刘氏更是直接骂开了:“王翠花!你个丧良心的!你还敢克扣老娘的饭食?”

王翠花被当众揭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放屁!李招娣你血口喷人!你有证据吗?我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倒成了罪人了?好!分!现在就分!不分是孙子!” 她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只想把不听话的三房也踢出去,省得碍眼。

宋建业看着失控的局面,听着妻子口无遮拦的分家叫嚣,再看看爹娘怀疑的眼神和宋建林夫妇决绝的表情,心知分家已成定局,再拦下去只会让自己更被动、更丢脸。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滔天的怒火和恐慌,努力维持最后的体面和主持大局的姿态。

“够了!都别吵了!” 宋建业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冰冷,“爹,娘,既然三弟三弟妹心意已决,强扭的瓜不甜。

分……就分吧。”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感觉像吞了刀子。

“建业!” 宋老头急了,他不想看到家彻底散了。

“爹,” 宋建业打断他,眼神锐利地看向宋建林,“但是,分家不是儿戏!要分,就得按规矩来!请族老和大队干部做见证,白纸黑字写清楚!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别想浑水摸鱼!” 他这话是说给宋建林听的,更是说给王翠花听的,怕她脑子一热胡乱答应条件。

宋建林梗着脖子:“行!请!现在就去请!该我三房的一分不能少!”

当天下午,在几位被匆匆请来的族老和大队会计的见证下,老宋家再次上演了分家戏码。

气氛比上次赶走大房时更加剑拔弩张。

老宋家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

宋建业作为顶梁柱和实际掌控者,理所当然地要了最好的正房三间。

剩下东西厢房,王翠花抢先哭诉自己孩子多,硬是把稍好的东厢两间占下了。

土地是集体的,宋建林只分到自留地的一小块菜园子。

王翠花咬死家里没余粮没余钱,哭穷装可怜。

李招娣则一口咬定王翠花私藏,翻出之前克扣的口粮账。

王会计看不下去,结合工分簿和往年存粮大致估算,最后勉强给三房分了勉强够吃到秋收的粗粮,还有六十块钱。

这点钱粮,对于分出去单过的三房来说,捉襟见肘。

锅碗瓢盆、农具,也是二房挑剩下的破旧货,宋建林只要了两口破锅、几副碗筷、一把旧锄头和他自己惯用的扁担。

宋建业阴沉着脸语气强势:

“家已经分了!但规矩必须立清楚!”

“第一,爹娘跟着我们二房养老!”

“第二,”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宋建林和李招娣,“爹娘跟着我们,开销巨大!你们三房,每年必须给爹娘100斤细粮,外加15块钱养老钱! 年底一次结清!这是你们应尽的孝心!”

“什么?!” 宋建林和李招娣如遭雷击!100斤细粮?!15块钱?!这对于刚刚分出去、只拿一小块菜园和少量口粮的三房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是压垮他们的巨石!

“二哥!你疯了吗?!” 宋建林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宋建业,“100斤细粮?15块钱?!我们一家四口能不能活到年底都不知道!你让我们上哪弄这么多粮食和钱?!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吗?!”

李招娣更是哭喊起来:“天爷啊!我们分到的这点东西,连糊口都难!100斤细粮?我们自己一年都吃不上10斤白面!15块钱?建林累死累活一年也挣不到几个现钱啊!二哥,二嫂,你们行行好,给我们条活路吧!” 她扑通一声跪在宋老头刘氏面前,“爹!娘!你们说句话啊!这让我们怎么活啊!”

宋老头面露不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刘氏却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眼神闪烁,嘟囔着:“养老……是该给点……”

王翠花立刻跳出来,叉着腰,唾沫横飞:“哭什么哭?!装什么可怜!爹娘是大家的爹娘,养老自然要大家分担!我们二房出力伺候,你们三房出点粮食钱怎么了?天经地义!嫌多?那你们把爹娘接去西厢伺候啊!”

宋建林被逼到了绝路,血性彻底爆发了。

他猛地站起来,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宋建业,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

“分担?好!那我们就来好好算算这笔账!”

“大哥呢?!他也是爹娘的儿子!分家的时候,你们提过一句让大哥分担养老粮钱吗?!”

他手指猛地指向村东头破屋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和控诉:

“你们看看!你们睁大眼睛看看!大哥一家被你们赶去了什么地方?!租的那几间破屋,夏天漏雨冬天灌风!大哥的腿是怎么断的?是为了谁?他现在还瘸着!天天拄着拐杖,在分给他那三亩连草都不长的破地上硬熬!他一家九口!九个活生生的人啊!大嫂带着七个丫头!最小的还在吃奶!他们怎么活?靠喝西北风活吗?”

“现在轮到我们三房分家了,你们倒想起来分担了?想起来要100斤细粮和15块钱了?”

宋建林越说越激动,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宋建业!王翠花!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们让大哥分担了吗?你们敢去村东头破屋,跟那个瘸着腿、一家子快要饿死的大哥,要这100斤细粮和15块钱吗?!你们敢吗?”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院子里!也砸在了闻讯赶来围观、堵在院门口看热闹的村民心上!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轰地一下议论开了,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讽:

“好,好些着?”

“哎哟喂!听听!100斤细粮!15块钱!宋老二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啊!响到公社去了!”

“就是!宋和平那惨样谁不知道?天天看他拄个拐杖在破地头上叹气,那地能种出个啥?一家子老小,看着都可怜!还好意思提养老钱?”

“啧啧,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对老大是往死里逼,对老三也这么狠?就偏心宋老二?”

“还让老大分担?哈哈!笑死个人!人家老大是被分家吗?那是被扫地出门!现在想起人家是大哥了?”

“宋建林问得好啊!有本事去村东头破屋要啊!看张英英会不会拿扫把把他们打出来!”

“瘸腿鹰捉小鸡——心狠手辣还装模作样!”

哄笑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进院子,像无数个巴掌狠狠扇在宋建业和王翠花脸上!宋建业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他敢去跟宋和平要吗?他不敢!他知道那等于自取其辱,甚至可能激怒张英英那个疯女人,把他篡改档案的事情捅出来!

王翠花也被这阵势吓住了,脸涨得像猪肝,想撒泼又不敢在这么乡亲面前太过分。

王会计和几位族老看着这失控的场面和一边倒的舆论,也觉得宋建业这条件太过分了。

王会计咳嗽一声,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建业啊,建林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和平那边的情况,确实特殊,这养老钱粮……让他分担,眼下确实不现实,也……不合情理。” 他刻意强调了不合情理。

“我看这样吧,” 王会计看向脸色铁青的宋建业,“养老粮钱,建林这边,能力有限,确实负担不起那么多。细粮50斤,钱5块,年底给,这已经是咬着牙了。再多,真要把人逼上绝路了。至于和平那边……” 他顿了顿,“等情况好转些再说吧。现在,还是先顾着活人要紧。你们二房条件好,多担待些爹娘,也是应当的。”

这个方案,虽然比宋建业提出的少了一半多,但对三房来说仍是沉重的负担。

宋建林和李招娣满心屈辱和不甘,但看着咄咄逼人的兄嫂和无可奈何的爹娘,再看看门口那些虽然同情但也帮不上实质忙的乡亲,知道这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他们咬着牙,含着泪,在分家文书上按下了手印。

分房子、田地、粮食家什的过程依旧充满二房的算计,三房依旧只拿到了最差的。

但有了养老粮钱这一出,王翠花也不敢太过分,在粮食和破旧家什上稍微松了点口。

当宋建林和李招娣拉着板车,装上他们那点可怜的家当,走向破旧潮湿的西厢房时,背影充满了悲凉。

围观的村民看着他们,再看看堂屋里脸色铁青的宋建业和一脸刻薄的王翠花,议论声久久没有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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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和平拿着锄头当拐杖用,拖着那条伤腿,艰难地从他那贫瘠的坡地回来。

夕阳将他孤单而疲惫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远远地也听到了老宋家大院方向传来的喧嚣,但具体内容听不清。

回到破屋,张英英已经做好了晚饭。破旧但干净的小桌上,摆着金黄的小米粥,暄软的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碟猪油炒的喷香的咸菜烧肉。

孩子们围坐在桌旁,小脸虽然清瘦,但眼神明亮,穿着整洁的罩衫,安静地等着开饭。

宋和平洗了手坐下,看着眼前这虽然简陋却透着安稳和生机的饭食,再想想自己刚刚劳作过的那片长不出庄稼的破地,心中百感交集。

他闷闷地说了一句:“那边……好像又吵起来了……三房……分出去了……”

张英英给孩子们分着馒头,头也没抬,语气平淡无波:“哦,分了也好,吃你的饭。” 她给宋和平也拿了一个大白馒头。

宋和平接过馒头,咬了一口,麦香在口中弥漫。他听着孩子们小声地喝着粥,感受着这破屋里难得的温暖和宁静。

再想想记忆中老宋家大院曾经的热闹和如今的分崩离析,以及自己每天在贫瘠土地上的挣扎……

他觉得分家后租在这村东头的破屋,……是另一种幸运。

至少,他的孩子们脸上,有了笑容,碗里,有了能吃饱的饭食。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酸,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只能低着头,大口吃着那来之不易的、香甜的白面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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