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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铜钱和碎银的微光在陈家堂屋的油灯下静静流淌,像一泓温润的泉,悄然浸润着这个贫瘠已久的农家小院。

陈婆子用一块洗得发白的厚布,小心翼翼地将那堆黄澄澄、亮闪闪的财富一层层仔细包裹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包裹初生的婴孩。那沉甸甸的分量压在她布满老茧的手上,也压在她雀跃的心头。

她捧着这包“家底”,挪动着小脚,走到堂屋角落那个黑黢黢、落满灰尘的旧木柜前——那是陈家最稳妥的“钱匣子”。

柜门打开时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带着岁月的滞涩。陈婆子探身进去,摸索着,从最深处掏出一个同样用布包裹着的、更小更瘪的旧布包。那是陈家攒了不知多少年、缝缝补补才存下的一点保命钱,干瘪得可怜。

她将新得的布包珍重地放进去,挨着那个旧布包,仿佛新生的希望依偎着过往的艰难。然后,她用力地、缓慢地推上了沉重的柜门,落下了同样沉重的木栓。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地、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层挥之不去的愁苦阴霾似乎被这沉甸甸的“底气”冲淡了些许,透出一种久违的、带着希冀的松快。

“秀娘,”陈婆子转过身,浑浊却精亮的眼睛看向正在收拾碗筷的儿媳,声音带着当家主母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明儿个……让大山再去趟镇上。”

林秀娘擦拭桌面的手顿住了,抬起头,迎上婆婆的目光。

“扯布!”陈婆子斩钉截铁,语气里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痛快,“给暖宝扯几尺细棉布!要最软和、最贴肉的!里外都要做新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盏跳跃的油灯,又落在林秀娘洗得发白、肘部打着细密补丁的旧衫上,“……给你自己也扯一身。还有文远、武阳,读书练武的,衣裳都短了,磨得不成样子了。”她絮絮地安排着,最后才像是想起什么,声音低了些,“……给麦哥儿也……捎带一身吧,那皮猴,衣裳破得最快。”

林秀娘听着婆婆的安排,鼻尖猛地一酸。给暖宝做新衣,这是她心底最深的渴望,是柳玉珠走后她心头一直梗着的一根刺。

她的亲生女儿,终于可以穿上只属于她自己的、崭新柔软的衣裳了!这念头带来的暖意和酸楚几乎将她淹没。她强忍着泪意,用力点了点头:“嗯!娘,我记下了。”

“还有,”陈婆子走到灶台边,拿起那把豁了口的旧菜刀,掂量了一下,眉头微蹙,“再打把新菜刀,这把口都卷了,切个菜都费劲!家里的盐罐子也快见底了……”

她絮叨着柴米油盐的琐碎,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当家主母盘算家计时特有的、充满烟火气的力量。每一文钱的花销,都承载着这个家对更好生活的朴素向往。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薄雾如纱。陈大山便背着那个空了的竹筐出了门,高大的身影沉默地融入青灰色的村道。他脚步沉稳,踏着露水浸润的泥土,朝着十几里外的青石镇走去。晨风带着凉意,吹动他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襟。

镇上永远比村里醒得更早。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的木板门次第卸下,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

早点铺子的蒸笼揭开,白茫茫的热气裹挟着面食的甜香汹涌而出。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锤打声,清脆而富有节奏。担着新鲜菜蔬的农人、挎着篮子采买的妇人、吆喝着的小贩……各色人等汇成一股喧闹的溪流,在狭窄的街道上流淌。

陈大山避开人流,径直走向镇东头那家熟悉的“周记布庄”。铺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齐。

高高的木架上,一卷卷布料整齐码放,从粗糙耐磨的靛蓝土布,到印着细碎小花的棉布,再到少数几匹泛着柔光的、价格不菲的细软绸缎,在从门口斜射进来的晨光里,散发着织物特有的、混合着染料和浆洗气息的味道。

掌柜的是个面善的中年人,认得这个常来卖猎物、沉默寡言的青山村猎户。见他进来,笑着招呼:“陈猎户,今儿来扯布?看看要点啥?”

陈大山点点头,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极其认真地在那些布料上逡巡。他记得娘的吩咐:

给暖宝的,要最软和的细棉布。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一匹布料上——那是淡淡的、像初春刚冒芽的柳梢一样的嫩黄色。

布面细腻,织纹均匀,摸上去,指尖传来一种近乎羽毛般的柔软触感,带着阳光晒过的微暖,和他那双布满厚茧、粗糙如砂纸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柔软,让他想起了女儿那瘦骨嶙峋、仿佛一碰即碎的纤细手腕。

“这匹,”陈大山指着那嫩黄的细棉布,声音低沉,“扯……五尺。”他估算着给女儿做一身里外衣裳的用量。

“哟,好眼光!这是新到的苏北细棉,给孩子贴身穿最合适不过!软和又不扎肉!”掌柜的麻利地取下布匹,拿起尺子和剪刀。

陈大山又看向旁边一匹素净的、带着浅浅水波纹路的月白色细棉布:“这个,也扯五尺。”这是给秀娘的。他记得妻子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衫袖口磨损得厉害。

接着,是两匹耐磨的靛蓝粗布,给文远和武阳做外衫。最后,他的目光在那些深色、耐脏的布料上扫过,指了一匹最厚实的深灰粗布:

“这个……扯四尺。”给麦哥儿。那小子爬树掏鸟,下河摸鱼,再好的布也经不起他糟蹋。

掌柜的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报了个数。陈大山沉默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旧布仔细包好的钱袋,解开,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铜钱和那几块小小的碎银。他数出足额的铜钱,又小心翼翼地捏出一块最小的碎银递过去。看着掌柜找回的几十枚铜钱叮叮当落入掌心,那沉甸甸的感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随后,他又去了铁匠铺,用几十文钱换了一把刃口雪亮、沉甸甸的新菜刀。去杂货铺买了粗盐,沉甸甸的盐粒填满了空了大半的陶罐。

最后,在街角一个卖零嘴的小摊前,他停住了脚步。竹簸箕里,琥珀色的麦芽糖被拉成各种形状,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甜光。他犹豫了一下,掏出两枚铜钱,换了两块用油纸包好的、方方正正的麦芽糖,小心地揣进怀里靠近心口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女儿依偎时的微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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