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靖王府书房内烛影摇红,在青石地砖上勾勒出明明灭灭的幽影。
萧凛搁下朱笔,修长指节按上紧蹙的眉心。连日案牍劳形与画魂案残留的神识之伤交织成细密的网,黏着在灵台深处,挥之不去。他抬眼,望向对面——
云疏月正垂眸翻阅一卷自幽冥带来的陈旧案宗,玄绡官服上的曼珠沙华银绣在昏黄烛光下泛着幽微的冷光。她静默得如同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玉像,周身萦绕着与这阳世书房格格不入的森然气息。自画魂案后,这般各司其职、泾渭分明的诡异“平和”,竟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常态。
“殿下。”
清冷的声音倏然响起,如玉罄轻振,划破满室沉寂。她纤长的指尖正按在卷宗某一页的插图上——那上面描绘着一种形态诡谲、花瓣呈暗紫色的异植。
“地府旧档记载,八十年前,漠北曾有村落爆发集体癔症。村民所见幻梦,皆与心中执念截然相反,悲喜颠倒,记忆错乱,亲属相残,状若疯魔。祸源,便是此物——”她微微抬眸,目光平静无波,“惑神草。”
萧凛眸光骤然锐利:“与画魂案中墨清所用……”
“同源,然效力更为精纯霸道。”云疏月声调平稳无波,如在陈述阴阳定律,“画魂案中之物,仅可放大执念,诱人沉沦。而此物,”她的指尖在妖异的花瓣图样上轻轻一点,“能在无声无息间混淆真实与虚妄的边界,甚至……精准篡改、覆盖记忆。”
“篡改……记忆?”萧凛低声重复,心口莫名一紧,寒意顺着脊骨蜿蜒而上。袖中那枚时刻贴身的冰魄云纹佩,已被他无意识攥入掌心。
恰在此时,书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亲卫统领赵磐的声音隔着门扉响起,透着显而易见的紧绷:
“王爷!京兆尹加急密报!城南永嘉伯府、城西光禄寺少卿府上,两位千金突生怪疾,症状……与之前的画魂案有几分相似,却又更为诡异!”
萧凛霍然起身,玄色蟒袍在烛光下带起一片暗影:“说清楚!”
“据报,两位小姐昨夜尚好,今日便突然神智昏乱,错认父母,指着自家姐妹厉声唤作仇敌,口中呓语不断,皆提及……提及前几日在已故白府小姐的旧居,参加过一场由白家仆妇操办的诗社小聚后,便觉心神不宁,夜寐难安!”
白府诗社?芷嫣的旧居?
萧凛瞳孔骤缩,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他倏地侧首,却见云疏月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身侧,玄色衣袖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着愈发凛冽的寒气。
“惑神草的气息。”她声音笃定,清冷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本能的厌色,“虽经巧妙调和遮掩,残留极其微弱,但……不会错。”
“备车,先去永嘉伯府!” 萧凛声音冷冽如刀,不容置疑。
半个时辰后,永嘉伯府,玉珠小姐的闺阁。
此处虽非抱病贵女玉珠的闺阁,却是昔日白芷嫣在京中闺秀圈设宴办社的核心之地。绣楼精巧,飞檐勾连,此刻却被无形恐慌笼罩。楼内明灯高悬,数十盏琉璃灯、羊角灯将四下映得纤毫毕现,却偏驱不散那甜腻脂粉气下暗藏的、令人灵台昏沉心智涣散的诡谲气息。那气息如影随形,黏附在每一寸空气、每一件器物之上,织成一张无形的罗网。云疏月踏入此间,脚步微不可觉地顿了顿,这浓香艳影与惑神草阴冷气息交织的所在,让她本能地排斥。
抱病的伯府嫡次女玉珠,被几个神色惶惶的壮硕仆妇勉强压制在填漆雕喜鹊登梅的拔步床上。她一身昂贵的云锦襦裙已揉得皱乱,钗横鬓散,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蓬松凌乱,几缕湿发黏在苍白的颊边颈侧。她眼神空洞涣散,时而望空痴笑,恍见极乐之境;时而浑身剧颤,如受惊幼兽般蜷缩尖叫,纤指死死抠挠身下苏绣锦被,上好的绸缎竟被指甲划出数道裂口,指尖渗出点点殷红。
“白姐姐…白姐姐…你说了的,点了那香,就能记住最美的梦…”她声调尖利,带着一种不正常的亢奋,旋即又陡然转为低低的、令人心酸的呜咽,”诗社…诗社那日的水粉…不是我的…真的不是我打碎的…别找我…别怪我…”
萧凛伫立于门廊阴影中,身姿挺拔如孤松,并未踏入那片狼藉之地。他目光沉静掠过室内,扫过颤抖的少女,掠过周围惊慌失措、窃窃私语的侍女,最终凝在窗边紫檀小几上那只造型古拙、鎏金工艺却极为精湛的猊兽香炉。炉盖紧阖,狻猊昂首向天,威仪自成,然而,就在那炉盖与炉身的细微缝隙间,一缕异于寻常闺阁甜香的媚息若隐若现,那香气初闻悦人,细辨之下,却带着一股子勾魂蚀骨的阴冷。
云疏月广袖极轻地一拂,动作优雅如拈花,不带丝毫烟火气。一缕凝练至极、近乎无形的幽冥之气自她纤细的指尖探出,色泽淡金,如拥有生命的灵蛇吐信,在那发病贵女玉珠的眉心祖窍三寸处虚虚一绕,并未触及肌肤,便倏然收回,仿佛从未出现。
她闭上眼,长睫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两道静谧的弧影,仿佛在细细分辨、剥离那无形无质、却饱含恶意的气息。片刻,她睁开眼,眸底淡金色的幽光一闪而逝,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清冷的声线在压抑的啜泣与喘息声中格外清晰,字字如冰珠坠玉盘:
“是’惑神草’。气息虽经熏燃散逸多时,残留依旧精纯凛冽,其性阴寒歹毒,专蚀灵台,远胜画魂案中所见。此力已如附骨之疽,深深侵入记忆本源,篡改虚实,混淆认知,非寻常迷药、癔症所能及。”
云疏月微微侧首,耳垂上坠着的细小冥玉珠随着动作轻晃,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轨迹,继续道:“此香残留的因果痕迹,其源头指向明确——城西,’凝香馆’。” 她心下暗忖,这名字起得倒是附庸风雅,就是不知内里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萧凛闻言,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唯有喉结微动,如同咽下某种突如其来的滞涩。他未发一言,甚至没有再看那发病的贵女一眼,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向绣楼外走去。
就在他身影消失在门外的瞬间,窗外浓郁的夜色似乎波动了一下,两道凡人无法窥见的虚影——一黑一白,悄无声息地穿透墙壁,凝立在房间的阴影角落。
“哎妈呀!这啥味儿啊?直冲脑门子!”谢必安的声音如同细针,带着夸张的东北腔调直接传入云疏月耳中。他捏着鼻子,做出一副被熏到的滑稽表情,”瞅瞅,这整得跟咱地府’迷魂司’那帮瘪犊子,拿忘川边儿歪瓜裂枣鼓捣出的’山寨孟婆汤’一个德性!埋汰,太埋汰了!”
范无救目光扫过床上癫狂的贵女,黝黑的面孔上凝重更深,沉声道:”云师妹,此香阴损,非阳间正道。陆判官已下令严查地府各司,追索是否有失职者私泄炼制法门。”
云疏月目光掠过仍在癫语的贵女,眼睫如蝶翼般轻轻一颤。谢必安却一个滑步凑到她身边,用哭丧棒悄悄指了指床上:”云师妹,你瞅瞅,这姑娘叭叭的,’白姐姐’、’诗社’、’香’……好家伙,线索都搁这儿明晃晃摆着呢!那位爷心尖尖上的白月光家整的诗社,怕不是个’坑人小分队’吧?”
见他出来,在庭院中等候的赵磐立刻领会,无声地挥手示意。训练有素的亲卫如同沉默的黑色潮水,迅速集结,紧随其后。一行人出了伯府侧门,早有备好的马匹在此。马蹄皆包裹着厚布,踏在冰凉的石板上,只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嘚嘚”声响,迅速汇入京城沉寂的长街夜色之中。
萧凛在经过静立于门廊阴影处的云疏月身侧时,脚步微顿,目光与她有一个短暂的接触,并非命令,而是一种默契的知会。
云疏月会意,玄色身影如影随形,仿佛他的一道影子,又像是夜色本身的一部分,与他保持着三步左右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远离,亦不逾矩,一同融入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她面上依旧清冷无波,心下却因谢必安那句“孟婆汤低配版”掠过一丝极淡的认同。确实劣质,徒有其表,只会粗暴地搅乱心神,远不如真正的孟婆汤熬得那般……恩怨两清,干净利落。目光扫过身后那灯火通明却充斥着绝望呓语的绣楼,一丝怜悯如浮光掠影般划过心底。被这般劣质邪物当作试验品的棋子,可怜,亦可悲。而这弥漫京城的诡谲香气,恐怕,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云师妹,此间气息已记录在案。”范无救沉稳的声音传入她识海,”这便回禀判官,循迹追查。”
“可不咋地,”谢必安接口,身影开始变淡,”云师妹你这边要有啥新’乐子’,吱声儿啊!俺们哥俩随叫随到!”话音未落,两道虚影已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越是靠近那名为“凝香馆”的所在,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诡谲甜香便越是清晰,仿佛在无声地指引着,也预示着此行的不寻常。
凝香馆的门脸不算阔气,黑漆金字的招牌在稀薄月色下反着幽冷的光。门楣上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透着一股子刻意营造的古雅。此刻,这间白日里客流不绝的香料铺子,已被靖王府的亲兵无声围住,明哨暗卡,水泄不通,连一只飞蛾也难以进出。掌柜的是个面皮白净、身材微胖、眼神活络异常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簇新的杭绸直裰,手指上戴着个水头尚可的翡翠戒指。初时见到官兵,他还想抬出”宫中贵人所用”、”与某位公公相熟”的招牌来搪塞周旋,直到萧凛本人迈过门槛,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凤眸淡淡扫来,无需言语,那久居上位、执掌生杀自然形成的无形威压如同冰水混合着针尖泼面而来,他腿肚子一软,”噗通”一声,竟直接瘫倒在地,抖如筛糠,额上瞬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云疏月目光淡淡扫过那滩软在地上的掌柜,袖中的手指轻轻捻了捻官服冰凉的银绣边缘,暗忖这等货色,也配经营惑神草这等阴私之物?看来幕后之人,眼光着实堪忧。
密室的入口藏得极为隐蔽,在一排顶天立地、散发着淡淡檀香气的紫檀木多宝架之后。机关设在一尊看似随意摆放、釉色斑驳的唐三彩马俑腹内,需以特定力道和顺序转动马首与马身,沉重的书架才会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悄然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幽深石阶通道。门开的瞬间,一股浓烈到令人头皮发麻、几乎窒息的、混合了无数名贵花香却在最底层透着腐朽与阴冷意味的异香,如同挣脱牢笼的毒瘴,有了实质般扑面而来!那香气甜腻得发齁,却又在鼻腔深处勾起一丝诡异的腥气,令人作呕。云疏月下意识地用广袖虚虚一掩口鼻,长睫低垂,这味道,比幽冥忘川河畔腐烂的曼陀罗还要令人不适。
萧凛脚步未顿,面上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只下意识地屏息,迈步踏入。密室比想象中更为宽敞,四壁皆是嵌入墙体的阴沉木架,格内陈列着各式晶莹剔透的琉璃瓶、温润剔透的白玉盒、甚至是某种不知名兽骨雕成的容器,其上标签皆以奇特的符号、扭曲的暗语或根本看不懂的文字书写,在墙壁上镶嵌的几盏鲛人油长明灯昏黄跳跃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莫测的光泽。空气粘稠得仿佛能阻滞呼吸,漂浮着细微的、不同颜色的香粉尘粒。
赵磐带着两名心细如发、对机关暗格颇有研究的亲卫迅速而有序地展开搜查。他们敲击墙壁,摸索家具的每一个榫卯,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在一处位于书架底部、设有阴阳双扣、需同时按压特定位置才能开启的暗格内,搜出一本以特殊算法加密、封面是鞣制过的坚韧牛皮的账册。赵磐小心翼翼地将账册取出,双手呈到萧凛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发现关键的凝重:
“王爷,查到了。其中代号’玉奴’者,自永业八年起,就长期、固定订购一种名为’同心锁’的秘香……记录持续不绝,直至白小姐病故前两月,方戛而止。”
话语至此,他喉结滚动,深吸一口气,才将最要害的情报和盘托出:“经核验,‘玉奴’就是白小姐的乳母齐嬷嬷。王爷,永业八年……这远在您北疆遇袭之前啊!”
“永业八年…”萧凛重复着这个年份,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客观事实。那是在他永业九年冬北疆遇袭、于破庙中被”救”、人生轨迹彻底改变的整整一年之前。这个过早的、精准指向过去某个时间点的事实,像一道无声却威力巨大的惊雷,在他试图维持平静、将所有异常归咎于古魔事后操控的心湖深处轰然炸开,激荡起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愕、怀疑与某种不愿深究的抗拒的剧烈波澜。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接过那本散发着陈年墨迹、牛皮腥气与多种异香混合的、令人不适的气味的账册,指尖在微凉而粗糙的封皮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权衡,然后才缓缓翻开。目光锐利如刀,掠过那些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自有规律的加密字符,最终精准地锁定在所有与”同心锁”及”玉奴”相关的记录上,逐行逐句,看得异常仔细,仿佛要将每一个符号都刻入脑海。
他没有立刻做出判断,脸上也看不出惊怒或恍然,只是将那账册轻轻合上,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转而递向一直静立在他身侧阴影中、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云疏月,动作自然,仿佛只是搭档间传递一件关键的证物。
“你看看。”他的声音依旧维持着平稳,但若细辨,却能听出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寻求权威确认的意味。他需要地府的背书,需要她那双能勘破阴阳、辨识本源的眼睛,来为这个不合时宜、过早浮现、打乱他认知节奏的线索,下一个不容置疑的定论。
云疏月伸出素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她并未直接触碰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账册,而是在其上方寸许之处的虚空轻轻拂过。一缕极细微、凝练着精纯幽冥之力的淡金色幽光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拥有生命般渗入册页。霎时间,那些加密的文字、符号仿佛被注入了活力,在她沉静如水的灰眸底快速倒映、流转、组合,还原出最原始的信息。片刻,她收回手,指尖幽光与眸底异象同时敛去,声音清冷如玉磬相击,在这充斥着异香的密室里清晰回荡:
确是惑神草交易记录,年份、用量、交易周期,皆与现场残留气息、以及部分受害者魂体受蚀程度吻合。’同心锁’之名,看似附庸风月,寄托美好,实则恶毒至极,意在’锁心’,专司蚀魂。其药力阴诡,足以在经年累月间、潜移默化间,于无声处听惊雷,篡改认知,编织虚妄,令人沉溺其中而不自知,直至灵台蒙尘,心智尽失。”云疏月垂下眼帘,长睫掩盖了眸中一闪而过的讥诮,同心锁?锁的是同心,还是通往无间地狱的歧路?
萧凛沉默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击在他心防之上。他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嘴角微微向下抿出一道冷硬的直线。他负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反复捻动着拇指上一枚色泽深沉、触手冰凉的墨玉扳指。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试图将一切不合理纳入可控范围的沉凝:“看来,古魔布局之早、渗透之深、谋划之远,远超你我先前预料。从永业八年便开始…处心积虑,潜移默化。芷嫣身边亲近之人,如这‘玉奴’,怕是早已被其蛊惑操控,深陷泥沼而不自知,沦为棋盘上任其摆布的棋子。”
就在这时,赵磐又从同一暗格深处,摸出几样零碎物件呈上——一枚边缘泛着幽蓝光泽的黑色羽毛,一块刻着扭曲符文、触手冰凉的碎玉,以及一小撮用特殊手法捆扎、散发着与惑神草同源但更为阴冷气息的干枯根须。
云疏月的目光在那撮根须上停留片刻,又扫过羽毛与碎玉,眸底幽光微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补充了决定性的判断:“不会错。这‘同心锁’的原料提纯手法,与第十二章墨清画魂案中,那‘黑袍客’所提供的惑神草同出一源。这些残留物,”她指尖虚点那几样零碎东西,“其上沾染的阴晦气息,与当初窥探到的‘黑袍客’灵力波纹一致。看来,这位‘客人’不仅是画魂案的元凶,亦是这桩跨越数年的‘惑神草案’的长期供药者。”
这个结论,如同又一记重锤,将“黑袍客”与“永业八年”这个过早的时间点,以及“长期供药”这个行为牢牢钉死在一起。
萧凛的呼吸为之一顿。黑袍客!那个引诱墨清、制造画魂惨案的罪魁祸首!其魔爪竟然在更早之前就已伸入京城,伸向了……芷嫣的身边?这个联想让他心头发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爬。但他几乎是立刻,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这个“关联”来巩固自己摇摇欲坠的认知框架。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冷硬,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近乎愤怒的确认:
“果然是他!这黑袍客,果然是古魔麾下最狡诈的爪牙!从永业八年便开始布局,通过操控芷嫣身边之人,长期投喂这惑神草……其目标,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一个芷嫣,而是要通过她,编织一张更庞大的、笼罩京城贵女的网!其心可诛!”
他成功地将“黑袍客”(古魔势力)塑造成了唯一的、贯穿始终的黑手,而白芷嫣及其身边人,则被彻底定位成被动受害的“工具”与“领域”。这个解释,虽然沉重,却最大限度地保全了他内心那份必须维持的“悲悯”。
云疏月静立原地,玄色官服几乎与密室深处最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她看着萧凛迅速将新线索纳入他那看似坚固的解释体系,看着他因“确认”了古魔的“庞大阴谋”而显露出冷厉之色,黑眸深处无波无澜,终是一语未发。只是搭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想来人心自困,有时比鬼蜮迷宫更令人叹息。
只在萧凛转身,以眼神示意赵磐将此密室彻底封存、所有证物严加看管,准备离去之时。她于他身侧,用仅有两人可闻的声息,留下了一句轻若飞絮却字字清晰的话:
“香名‘同心’,奈何缘非良缘;锁欲锁心,只怕心已成牢。而那递锁之手,早在相逢之前,便已从深渊探出。”
这最后一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向“永业八年”与“黑袍客”这两个关键点所暗示的、那场“救命之恩”发生之前的重重疑云。
萧凛脚步未有丝毫迟滞,仿佛真的未曾听闻,径直走向密室出口,玄色蟒袍的下摆拂过地面上沾染的细微尘埃与香粉,沉稳依旧,威仪不减。
只是,他负于身后、紧紧攥住、掩在宽大袖袍之中的那只手,手背之上,淡青色的血管脉络,于刹那之间,清晰地凸起,蜿蜒如挣扎的虬枝。那枚墨玉扳指,几乎要被他捻入骨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