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金砖浸着秋晨的微凉,殿外檐角铜铃纹丝未动,连风都似被殿内凝滞的气压逼退。藻井彩绘垂落的光晕,在丹陛上投出斑驳暗影,映着百官垂首肃立的身影——文治派官员腰杆挺得笔直,指节却悄悄攥紧朝笏,眼风扫过陈渊方向时,藏着掩不住的焦虑;陈渊一系的臣子低眉顺眼,嘴角却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早已笃定胜局;还有不少人身姿微侧,目光在陈渊、周衍与陈静澜之间游移,像在掂量哪方更值得依附。
“陛下,”陈渊身着亲王蟒袍,步履沉稳如磐,每一步都似碾在众臣心尖。行至丹陛之下,他垂首行礼,声线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威压,“北疆急报,匈奴部破关南下,雁门关守将飞书求援。臣以为,当速遣王奎驰援,方能保我北疆无虞。”
话音刚落,文臣队列前列的周衍猛地出列,紫袍广袖带起疾风:“陛下!不可!”
周衍须发微张,面色因激动泛红:“王奎虽为宿将,却素与匈奴有旧怨,性烈如火!此刻遣他领兵,恐激化矛盾,反令战局更糟!依老臣之见,当择持重之将,再从长计议!”
“周相此言差矣!”陈渊一系的兵部侍郎张诚立刻出列附和,躬身道,“王将军骁勇善战,北疆军务了如指掌,正是最佳人选!周相执意反对,莫不是与王将军有隙,欲耽误军国大事?”
“你!”周衍气得手指发抖,朝笏在袖中几乎要被捏断,“老夫行得正坐得端,岂容尔等污蔑!”
殿内嗡嗡作响,派系之争泾渭分明。有人低头沉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官服下摆;有人面露难色,悄悄打量陈渊的脸色;也有人眼神发亮——这场龙争虎斗,恰是他们观望站队的契机。
陈砚坐在龙椅上,冕旒玉珠随他浅促的呼吸微晃。他没看阶下,目光焦在龙椅扶手的蟠龙纹上,指尖悄悄蜷起,指甲嵌入掌心软肉——这是他仅能抓住的、让自己“清醒”的方式。
陈渊似浑然不觉殿内乱象,缓缓抬眼,目光越过争吵的众臣,落在班列中一身月白常服的陈静澜身上。那目光看似平常,却带着审视与探究,像一张无形的网,悄然罩向陈静澜。
“平王殿下,”陈渊的声音透过冕旒,清晰传到殿内每一个角落,“你刚从江南回来,对边事或有不同见解。依你之见,北疆之事,该当如何处置?王奎领兵,可行否?”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静澜身上——陈渊这一问,看似是征询,实则是将陈静澜推到风口浪尖:若赞成,便是与陈渊一系为伍,得罪周衍等文臣;若反对,便是直接忤逆陈渊,落得“不识抬举”的名声。更重要的是,谁都知道陈渊素来欣赏陈静澜的才干,此举隐隐有“拉拢”之意,却又裹着不容拒绝的威势。
陈静澜站在班列中,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沉静得像潭深水。他能清晰感受到陈渊目光的重量,也能察觉到周衍投来的、带着期盼与焦虑的眼神。他缓缓出列,躬身行礼,声音平稳无波:“王叔思虑周全,王奎将军久镇北疆,确是熟稔边情。只是……匈奴此次来犯,时机蹊跷,怕是早有预谋。若遣王将军领兵,当需更详尽的布防图,更稳妥的后援,方能保万无一失。”
他没有直接反对,却也没全然附和,只在“周全”与“稳妥”上着墨,既给了陈渊台阶,又暗指需谨慎行事,保留了自己的立场。
陈渊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他点点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平王所言甚是。既如此,便令王奎即刻点兵,三日后开拔。至于布防图与后援,兵部与户部当全力配合,不得有误。”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陈静澜,声音里添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意味,“静澜刚从江南回来,舟车劳顿,若有闲暇,可到王府一叙,老夫新得了些好茶,正好与你品鉴。”
这话听着是邀约,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场,像一根软鞭,轻轻抽在陈静澜心上——陈渊的拉拢,从不是直白的许诺,而是这般绵密的、带着掌控感的“亲近”,容不得人质疑,也容不得人轻易躲开。
陈静澜垂眸,掩去眼底的一丝波澜,再抬眼时,已是一片平和:“多谢王叔厚爱,若有闲暇,臣自当叨扰。”
周衍看着陈静澜,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只重重叹了口气,退回班列,后背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无奈的落寞。
陈渊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转身面向龙椅,躬身道:“陛下,此事就依臣所议,可行?”
陈砚似乎刚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茫然地看了看陈渊,又看了看阶下,讷讷道:“王、王叔定的,自然……可行。”
“陛下圣明。”陈渊直起身,目光扫过殿内,那眼神里的威严与掌控力,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朝会在压抑中继续,可每个人都清楚,刚才那场看似平静的交锋,已在暗地里划下了更清晰的派系界线。陈渊的势,周衍的坚守,陈静澜的周旋,像几股暗流,在太和殿的金砖之下,愈发汹涌地奔腾起来。而陈渊那句邀陈静澜去王府“品茶”的话,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众人心里,漾开了无数猜测的涟漪。
散朝后,陈静澜混在人群中走出太和殿,阳光刺得他眯眼。他身着月白官袍,身姿挺拔,唯有袖中手指因用力掐出浅红痕——无人知晓他心底翻涌的情绪。陈渊的欣赏是真的,可这欣赏背后,是拉拢,还是更深的试探与算计?他不清楚。他只知道,从陈渊看向他的那一刻起,自己便已更深地卷入这盘权谋棋局,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长街尽头,摄政王府的飞檐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像一只蛰伏的巨兽,正缓缓张开怀抱,等待着猎物,或是……盟友。而陈静澜知道,自己若真踏入那座府邸,便是真正站在了悬崖边上,往前一步是深渊,后退一步,却也未必是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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