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被拉伸、扭曲。小螺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攥住,每一次搏动都艰涩而沉重,将冰冷的恐惧泵向四肢百骸。血液冲上头顶带来的嗡鸣与腰间那诡异金属块残留的震颤感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晕眩的生理不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冷汗顺着脊柱滑落,浸湿了粗糙的衣料,紧贴在因紧张而绷紧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战。
“鬣狗”强尼!这个如同附骨之蛆般的名字在她脑海中尖叫。他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幽灵,他是嗅着腥味追踪而来的掠食者!他看到了多少?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她的?是在垃圾场边缘就注意到了她异常的挖觉,还是更早,在她离开和小雅藏身的窝棚时就被盯上了?
黑暗中,她几乎能勾勒出强尼那副令人作呕的尊容:瘦长而油腻的脸庞,总是挂着嘲弄和贪婪的痞笑,一双细小的眼睛像探针般时刻扫描着别人的弱点,寻找着可以撕咬榨取价值的机会。他就像是铁砧城底层生态中进化出的最卑劣的物种,依附于鼹鼠那样的存在,靠着告密、勒索和抢夺残羹剩饭为生。
他精准地道破了她的意图——“找到了宝贝”、“去找鼹鼠”。这绝非猜测,而是近乎确定的指控。他甚至听到了那金属块发出的微弱嗡鸣!这意味着她怀揣的“秘密”早已不再隐秘,成了一条暴露在饿狼眼前的鲜肉。
不能慌!小螺在内心对自己嘶吼,牙齿深深陷入下唇,用尖锐的疼痛刺穿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慌浪潮。强尼没有立刻扑上来抢夺,而是选择在黑暗中发声恐吓,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他或许不确定“宝贝”的具体价值,或许顾忌这里的复杂环境,或许……他更享受猎物在恐惧中崩溃的过程。
她必须回应,必须尝试混淆视听。她缓缓地调整呼吸,将身体重心压得更低,肌肉如同压缩的弹簧般蓄势待发,一只手无声地摸向腰间那柄用高强度合金锯条碎片打磨而成的简陋匕首冰凉的握柄。她的声音努力模仿着底层居民受惊后惯有的那种粗鲁和不耐,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喘息,对着前方的黑暗啐了一口:
“强尼?是你这混蛋?躲他妈阴影里学老鼠叫吓唬谁呢?”她故意让声线听起来有些沙哑,仿佛刚刚死里逃生,“宝贝?操!老娘刚从垃圾场那鬼门关爬出来!差点被活埋成肥料!能捡回这条烂命就是最大的宝贝了!吓都吓软了,哪还有力气捡别的?”
她试图将自己包裹在“受惊的幸存者”这层脆弱的伪装之下。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佻的、仿佛生锈齿轮摩擦般的低笑,充满了令人不适的戏谑。
“哦?是吗?”强尼的声音慢悠悠的,像毒蛇滑过枯草,“那可真是老天无眼……不过嘛,我这对招子可是亮得很。刚才明明瞧见某个‘小螺丝钉’,在那边塌方的垃圾堆里,刨得那叫一个卖力,眼睛都快冒出绿光了,最后揣了个亮闪闪的小玩意儿进怀里,跑得比受了惊的辐射兔还快……那架势,啧啧,可不像只是捡了条命的样子啊。”
小螺的心猛地向下坠去,沉入冰冷的深渊。他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甚至捕捉到了她当时的急切和兴奋!这该死的鬣狗!
“放你娘的屁!强尼,你眼瞎了吧!”她硬着头皮反驳,声音却不自觉地拔高,泄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那就是块反光厉害的破玻璃或者废铁片!我以为是能换半个信用点的电容!结果他妈屁用没有,还扎手,早不知道扔哪个犄角旮旯了!”
“扔了?嘿,真够败家的。”强尼的声音假惺惺地惋惜着,旋即语调骤降,透出赤裸裸的冰冷威胁,“那我这耳朵怎么好像还听见……某种有趣的‘嗡嗡’声?跟那些高级义体待机时似的,又有点像能量泄漏的动静……巧了,就是从你那边飘过来的哦。怎么,你那便宜胳膊终于要彻底报废了?”
嗡鸣!他也清晰地捕捉到了那金属块的异常!这东西的活性远超她的想象,其散发出的信号或波动甚至能被外人感知!
小螺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刺痛感让她勉强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否认已经毫无意义,强尼像盘旋的秃鹫,已经确认了下方有“食物”的气息。
不能再拖延了!每多一秒对话,就是多给对方一分确认和布局的时间!他是在玩弄她,是在欣赏她的恐惧,一旦他失去耐心,或者确认了价值……
必须突围!立刻!
她的机械义眼在极限模式下运转,微光增强和热成像功能叠加,试图穿透黑暗,锁定强尼的确切位置。但管道结构复杂,回声定位困难,对方显然也极其擅长利用环境隐藏自身。热成像视野中,只能模糊地捕捉到右前方那个岔道口后方,有一个倚靠在管壁上、姿态看似放松却散发着猎食者般危险热辐射的人形轮廓。
就在她大脑疯狂计算,评估着冲向正前方强尼方向强行突破,还是冒险向左前方那片地形未知的黑暗区域逃窜的生存概率时——
嗡——嗤!
腰间的金属块,仿佛被强尼那充满恶意和贪婪的逼问所刺激,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次异常强烈的、甚至带着某种尖锐杂音的震动!这一次的动静远超之前,不仅让她腹部感到明显的震颤,甚至别在腰间的矿灯都随之剧烈地、疯狂地闪烁了三四下,光线明灭不定,如同垂死者的最后痉挛!
几乎在同一刹那!
“呃啊——!”黑暗中的强尼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痛苦和惊愕的短促惨叫!紧接着传来他手忙脚乱、气急败坏地拍打自己耳朵侧后方那个小型嵌入式通讯器的声音!
“操!操!什么鬼东西?!该死的脉冲杂讯!老子的耳朵!通讯器他妈的要烧了!”他低声咒骂着,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死丫头!你怀里到底他妈藏了个什么怪物?!”
机会!
虽然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那金属块发出的诡异脉冲似乎瞬间干扰甚至损伤了强尼高度依赖的通讯和听觉增强设备,造成了短暂的剧痛和极大的混乱!
就是现在!生死一线!
小螺的生存本能和拯救小雅的强烈意志瞬间压倒了所有恐惧和犹豫。她没有选择冲向强尼把守的右前方,而是将身体潜能爆发到极致,如同被弹射般猛地向左前方那片更加深邃、管道交织如同迷宫般的黑暗区域全力冲去!与此同时,她的左手闪电般从腰间一个特制的小袋里掏出一把早就准备好的、混合了尖锐金属碎屑、滑腻陈年油污和刺激性粉尘的“阻敌混合物”,看也不看地向着右后方强尼大致的方向狠狠扬撒而去!
“想跑?!给老子站住!”强尼的怒吼声立刻传来,声音因耳朵的刺痛而显得有些扭曲,伴随着他急促闪避、脏污混合物噼里啪啦打在管壁和他可能存在的护具上的声音。他显然没料到小螺的反应如此果决狠辣,而且反击来得如此迅速刁钻!
小螺根本不顾身后,将矿灯功率推到最大,刺眼的光束如同受惊的巨兽之眼,在前方错综复杂、堆满障碍物的管道中疯狂晃动,照亮无数锈蚀的棱角和深不见底的阴影。她娇小的身体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敏捷与力量,机械右臂在必要时猛地挥出,砸开挡路的松散废弃物,或是强行割开垂落的锈蚀电缆,如同一条在钢铁丛林中亡命奔逃的影子,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阻挡身后可能的追击。
“砰!砰!”
两声沉闷却极具威慑力的巨响接连响起!是加装了高效消音器的紧凑型动能手枪射击的声音!灼热的子弹带着致命的呼啸,一颗擦着小螺的耳畔飞过,炽热的气浪烫得她皮肤生疼,另一颗则狠狠击打在她前方不到一米处的金属壁板上,瞬间凿出一个凹坑,迸溅出耀眼的火星和灼热的金属碎屑!
他真的敢开枪!在这相对封闭、结构不稳的古老管道里!他根本不在乎会不会引发连锁塌方,或是惊动某些沉睡在黑暗深处的可怕东西!他的贪婪和残忍已经压倒了对环境的敬畏!
小螺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膛!一个狼狈不堪的战术翻滚,借助一堆废弃的齿轮箱作为掩体,子弹紧接着叮叮当当地击打在厚重的箱体上,发出令人齿冷的撞击声。不能停留!停留就是等死!
她凭借多年来在底层挣扎求生刻入骨髓的记忆和对这片区域结构的深刻理解,拼命向着记忆中一个废弃的垂直维护井方向冲去。那里是这片管道网络的几个关键节点之一,通道狭窄,易守难攻,井壁布满锈蚀的梯子和纵横交错的管道,并且连接着数个通往不同方向的岔口,是她摆脱追踪、利用复杂地形周旋的最好选择。
身后的脚步声和恶毒的咒骂声紧追不舍,强尼像一条被彻底激怒的疯狗,死死咬住她的踪迹,时不时依靠直觉和经验盲射冷枪,子弹呼啸着在她身边掠过,逼迫她不断进行之字形机动,极大地消耗着她的体力和速度。
就在小螺凭借一个惊险的滑铲,堪堪避开又一发子弹,连滚带爬地冲到那个漆黑垂直维护井的边缘时,腰间那该死的、仿佛拥有自己意志的金属块,再一次!
嗡…嗡…嗡…
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脉冲或剧烈的震动,而是转变为一种断断续续却带着某种令人不安规律的轻微震颤,仿佛……仿佛某种深藏的精密机构被刚才亡命奔逃中的剧烈颠簸、肾上腺素的急剧分泌以及外部强烈的能量冲击(枪击?)所激活,开始了某种缓慢而不可逆的……预热或启动流程?
与此同时,小螺的机械右臂手肘关节处,那个早已被判定失效多年的状态指示微灯,再次开始闪烁起微弱却执着的红光!一下,又一下,节奏稳定,如同某种来自深渊的邪恶心跳,与腰间金属块的震颤频率产生着微妙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步!
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诡异感觉,顺着机械臂与神经相接的接口处逆流而上,传入她的中枢——不再是简单的酸麻或刺痛,而是一种冰冷的、细微的、仿佛有无数极细小的数据流或能量脉冲正在强行尝试刺入她的感知边缘,试图与她的大脑建立某种非自愿的链接!
“该死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小螺在狂奔中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生理性恶心,这远超理解的诡异同步现象让她产生一种可怕的错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正在被那个外来之物强行侵入、解析、甚至……同化!它仿佛在通过她的机械义肢作为媒介,“阅读”着她的恐惧、她的决绝、她奔流的血液和狂飙的肾上腺素!
身后的枪声和脚步声再次急速逼近!强尼的咆哮几乎就在耳边!没有时间犹豫和恐惧了!
小螺猛地扑到那垂直维护井的边缘,向下望去,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令人心悸的漆黑,冰冷的、带着陈腐铁锈味的空气从深渊底部向上倒灌。井壁上固定着早已锈蚀不堪、看似一碰就碎的金属梯子,以及数根纵横交错、相对粗壮的各类管道。
她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翻身而下!但她没有去碰那危险的梯子,而是完全依靠机械右臂强大的抓握力和腿部靴子上的特殊摩擦设计,冒险卡住井壁一侧一根最为粗壮结实的主管道,利用身体重量和重力,如同旧时代消防员滑杆一般,尽可能控制着速度向下急速滑去!
“嗤啦——!”粗糙尖锐的锈蚀金属表面与她手套、裤腿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迸溅出零星的火星。她能感觉到布料在被迅速磨损,皮肤传来灼热的刺痛感。
上方的井口,强尼的身影迅速出现,他对着井下无尽的黑暗连开两枪,子弹撞击在下方远处的井壁上,发出空洞而遥远的回响。他显然不敢像小螺这样玩命地直接滑下来,气急败坏地咒骂了一声,开始匆忙寻找其他可以快速包抄下去的路径。
小螺顾不上摩擦带来的疼痛和风险,将身体紧贴管道,尽可能加快下滑速度。滑落了大约十几米深,她猛地用力,制动身体,落在井底一个相对平缓的管道交汇处小型平台上。她毫不停留,甚至来不及喘息,立刻选择了一个最为狭小、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管道口,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她在绝对黑暗和狭窄中拼命向前爬行,冰冷的、布满尘垢的管壁摩擦着她的身体,每一次移动都异常艰难。身后的追击声和咒骂声似乎被暂时甩开了一段距离,但腰间那规律性的震颤和手臂上那如同邪恶眼睛般稳定闪烁的红光却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她,最根本的危机并非来自身后的鬣狗,而是来自她怀中的这个未知造物。
爬行了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直到胸腔如同被烙铁灼烧般疼痛,手臂和核心肌肉因持续用力而剧烈颤抖,她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了极其微弱的光亮和相对开阔的空间。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爬出那令人窒息的狭窄管道口,身体脱力般地滚落到一个相对宽敞的废弃设备间的地面上。这里堆满了各种无法辨认原始用途的、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破烂机器和控制器,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臭氧和老化绝缘材料混合的怪异气味。几缕微弱的光线从高处破损的通风口栅格艰难地透射下来,在弥漫的灰尘中形成一道道模糊的光柱。
暂时……安全了?
她瘫软地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台冰冷而布满油污的机器外壳,张大嘴巴,如同离开水的鱼般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鬓角滑落,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极度的体力透支和神经紧张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低下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腰间那个依旧传来规律震颤、仿佛拥有独立生命的工具袋,又抬起机械右臂,看着手肘处那如同来自深渊的注视般稳定闪烁的微弱红光。
恐惧、愤怒、无助、强烈的生理排斥,以及一丝被这远超理解的诡异现象所激起的不合时宜的、危险的好奇心,如同沸腾的熔岩在她体内翻滚、碰撞,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撕裂。
她颤抖着伸出左手,手指因为脱力和紧张而不听使唤,艰难地解开了工具袋那紧系的、被汗水浸湿的扣带。
她必须看!必须知道!自己到底从那个被诅咒的垃圾场里,捡回来了一个什么样的……东西!一个能引来鬣狗、能干扰设备、能与她身体产生诡异连接的……灾厄之源!
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块冰冷金属的表面时——
那持续了许久的、规律性的震颤和手肘处闪烁的红光,突然毫无任何征兆地、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刀骤然切断般——
彻底停止了。
一切重新归于死寂。
仿佛刚才那令人心悸的一切异常,都只是她极度紧张和疲惫下产生的集体幻觉。
只有废弃设备间远处,那原本被她的喘息声所掩盖的、某种极其细微却异常沉重的、带着金属摩擦地面的规律脚步声,此刻清晰地传入她敏锐的耳中。
这脚步声……冰冷、整齐、充满非人的效率感。
绝非“鬣狗”强尼!
新的、更大的危险,如同无形的巨网,正在迅速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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