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空气仿佛凝成了冰。
那两个字“准奏”,从龙椅上传来,没有半分温度,却像千钧重锤,砸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王朗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道压抑不住的弧度。
成了!
太师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也似乎松弛了几分。
两名身披金甲的金吾卫,迈着沉重的步伐,从殿侧走出。他们身上的甲胄在烛火下反射着森冷的光,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锵啷——”
其中一名金吾卫从腰间解下一副玄铁镣铐,那金属碰撞的脆响,在这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们一左一右,站定在沈辞身侧,带来了迫人的压迫感。
冰冷的镣铐,即将锁上那个病弱书生的手腕。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太师党羽们面露快意,中立的官员们暗自叹息,而镇国公楚天雄,则双拳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完了。
一旦戴上这镣铐,踏出金銮殿,进入天牢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是生是死,是真是假,就再也由不得沈辞自己了。
就在那冰凉的玄铁即将触碰到沈辞手腕的一刹那。
一个平静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陛下,且慢。”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殿内紧绷的气氛。
所有动作,戛然而生。
那两名金吾卫的手停在了半空,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龙椅的方向。
满朝文武,齐刷刷地将视线重新投向那个本该束手就擒的身影。
只见沈辞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阶下囚的绝望,没有垂死挣扎的疯狂,只有一片让人心悸的平静。
他甚至对着那两名金吾卫,微微颔首,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然后,他转向龙椅,微微躬身。
“陛下,臣并非顽抗不化,也非藐视圣意。”
“只是,在进天牢之前,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皇帝的身子微微前倾,似乎对这意料之外的转折产生了兴趣。
“说。”
沈辞直起身,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面色已经有些僵硬的王朗身上。
“臣,想在这朝堂之上,对王侍郎,进行一场‘测谎’。”
“测谎”?
这两个字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油锅,整个金銮殿瞬间炸开了。
“荒谬!”
“闻所未闻!”
“此乃朝堂,岂容你装神弄鬼!”
官员们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错愕与荒唐。
王朗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第一个跳了出来,厉声呵斥:“沈辞!你死到临头,还想故弄玄虚,拖延时间不成!陛下,此人巧舌如簧,断不可信!”
他表现得越是激动,沈辞脸上的笑意就越是淡然。
“王大人,你怕什么?”
沈辞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
“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你若心中无鬼,又何惧之有?”
“你!”王朗被噎得满脸通红。
太师孔安的双眼眯了起来,一股危险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向前一步,沉声道:“陛下,朝堂乃庄严肃穆之地,审案自有法度。这种闻所未闻的乡野之谈,岂能乱我朝纲!请陛下降旨,立刻将沈辞押下!”
“太师所言极是!请陛下立刻行刑!”王朗立刻附和。
他们很清楚,绝对不能给沈辞任何开口的机会。
龙椅上的皇帝,却没有立刻表态。
他的手指,又开始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
他看着殿下那个镇定自若的青年,回想起了他破“无头新娘案”时的种种神奇手段。
“沈辞,”皇帝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你所说的‘测谎’,究竟是何物?莫非真是妖法不成?”
这是最后的考验。
如果沈辞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等待他的,只有冰冷的镣铐。
“回陛下,非是妖法,而是格物之理。”
沈辞不卑不亢,侃侃而谈。
“人之七情,皆由心生。心有所动,气血随之,继而发于体表,是为本能,非人力所能掌控。”
“便如人受惊吓,则面色发白;心生愧疚,则不敢与人对视;心中慌乱,则言语颠倒,呼吸急促。”
“臣所谓的‘测谎’,便是通过观察这些常人无法察觉的细微变化,来判断其言语的真伪。”
“这与臣之前破案所用的‘心理画像’,师出同源,皆是洞察人心之术,而非鬼神之说。”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逻辑自洽。
他巧妙地将现代的微表情心理学,包装成了古代可以理解的“格物致知”和“气血之说”。
大殿内,渐渐安静了下来。
一些老成的官员,已经开始若有所思。他们审案多年,自然也知道有些犯人在说谎时,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破绽。
只是,从未有人像沈辞这样,将其总结成一套理论,并敢在金銮殿上,当着天子百官的面施展!
皇帝眼中的兴趣愈发浓厚。
他要的,本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臣子。他要的,是一把能斩断一切魑魅魍魉的快刀!
沈辞的这套“理论”,听起来,比刀锋,更加锋利。
“好一个‘心有所动,发于体表’!”皇帝抚掌赞道,“既然如此,朕,便允你一试!”
此言一出,王朗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陛下,万万不可啊!”他几乎是哀嚎出声。
“放肆!”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朕意已决!王朗,你若是心中无鬼,便大大方方地让沈辞一问。你若再敢多言,便是心中有鬼,抗旨不遵!”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王朗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立刻跪了下去。
“臣……臣遵旨。”
他的声音,已经在发颤。
沈辞对着龙椅的方向,再次躬身一揖。
“谢陛下。”
随即,他转过身,缓步走向瘫跪在地的王朗。
他每走一步,王朗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颤抖一下。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沈辞停在了王朗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王大人,请起吧。跪着,不利于气血流通。”
他的语气温和,像是在关心一个老友。
王朗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沈辞的眼睛。
“第一个问题。”
沈辞的声音,在大殿中清晰地响起。
“那枚在案发现场找到的,属于我的香囊。”
他停顿了一下,给足了对方反应的时间。
“你确定,是在床榻的缝隙里找到的吗?”
一个看似简单到极致的问题。
王朗几乎是脱口而出:“确……确定!”
然而,就在他回答的瞬间。
沈辞的声音,紧随而至,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你在撒谎。”
他没有给出任何证据,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下了定论。
王-朗猛地抬起头,又惊又怒:“你……你血口喷人!”
“我没有。”沈辞摇了摇头,然后转向龙椅的方向,朗声道,“陛下,诸位大人请看。”
“方才王大人在回答臣的问题时,他的视线,习惯性地瞟向了右上方。这个动作,常人或许不会留意。但在格物之理中,这代表着他的大脑,正在‘构建’一个画面,而不是在‘回忆’一个事实。”
“简单来说,他在编造一个他‘找到’香囊的场景,而不是回忆他找到香囊的场景。”
“因为,香囊根本不是他在现场找到的,而是他,或者他的人,亲手放在那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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