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字字诛心!
整座金銮殿,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涛。
“什么?”
“香囊是王侍郎自己放的?”
“这……这怎么可能!他可是朝廷二品大员,怎会做出此等构陷之事!”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轰然爆发的议论声。百官哗然,交头接耳,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断案了,这是当朝侍郎与一个阶下囚的生死对决!而且,是以一种所有人都闻所未闻的方式进行。
王朗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彻骨冰寒。
他终于抬起了头,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恐和扭曲的愤怒。
“你胡说!你这是妖言惑众!”
王朗的声音尖利而嘶哑,他指着沈辞,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地抖动着。
“陛下!此子巧言令色,所言皆是闻所未聞的歪理邪说!他是在故弄玄虚,拖延时间!请陛下降罪,将此等妖人就地正法,以正视听!”
他转向四周的同僚,声泪俱下地哭喊道:“诸位同僚!你们也要信这黄口小儿的胡言乱语吗?我王朗为官数十载,兢兢业业,何时做过构陷同僚之事?今日他能用这套邪术诬陷我,明日就能诬陷在场的任何一位啊!”
这一番话,不可谓不毒。
他巧妙地将自己和满朝文武绑在了一起,试图引起所有人的恐慌和敌意。
果然,一些思想守旧的老臣立刻出列附和。
“陛下,王大人所言甚是!断案需讲证据,岂能凭这识人眉宇的江湖伎俩定罪?此风断不可长!”
“请陛下三思,莫要被奸佞小人所蒙蔽!”
一时间,殿内风向陡转,矛头齐齐对准了沈辞。
然而,龙椅之上的皇帝,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的一切,脸上毫无波澜。
直到殿内的声浪渐小,他才缓缓开口,威严的嗓音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够了。”
仅仅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皇帝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了沈辞身上。
“沈辞,他们说你是歪理邪说,你怎么看?”
沈辞神色不变,对着龙椅的方向再次一揖,不卑不亢。
“回陛下,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臣的‘格物之理’究竟是真是假,多说无益,再试一次,便知分晓。”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清晰。
“臣,还有第二个问题。”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准。”
沈辞转过身,再一次面向面如死灰的王朗。
这一次,他没有逼近,只是站在原地,用一种平淡无奇的口吻问道。
“王大人,既然你说香囊是在床榻的缝隙里找到的,那地方经年累月,想必积满了灰尘。”
他刻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都像是锤子,敲在王朗的心上。
“那么,这枚被你找到的香囊,上面……也一定沾满了厚厚的灰尘,对吗?”
问题一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加刁钻,更加阴险!
它不再是考验记忆,而是在考验逻辑!
王朗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沾满灰尘?还是不沾灰尘?
如果说沾满了灰尘,万一……万一这香囊实际上是干净的呢?那岂不是立刻就露馅了?
可如果说香囊是干净的,那更不合常理!在积灰的缝隙里找到一个一尘不染的香囊,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这是一个两难的绝境!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快要冒烟,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思考,在权衡,在疯狂地计算着哪一个答案的风险更小。
然而,他所有细微的动作,都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沈辞的眼中。
“陛下,诸位大人,请看。”
沈辞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大人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的大脑,没有储存‘香囊是否有灰尘’这个事实。他此刻正在做的,不是‘回忆’,而是‘选择’。”
“他在评估,哪一个谎言,听起来更真实。”
沈辞伸手指了指王朗的嘴。
“而且,他刚才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在格物之理中,这代表着他心虚气短,口舌急剧干燥,乃是气血逆行之兆。只有当一个人处于极度的紧张和压力之下,才会出现这种反应。”
满朝文武,顺着沈辞的指引看去,果然看到王朗的嘴唇,因为紧张而显得异常苍白。
“你……你……”
王朗被沈辞当众揭穿了所有的生理反应,羞愤与恐惧交织,让他几乎崩溃。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必须给出一个答案!
两害相权取其轻!
相比于不合常理,还是顺应常理更加安全!
“当……当然是沾满了灰尘!”王朗几乎是吼出了这个答案,仿佛想用巨大的音量来掩盖自己的心虚,“在那种地方找到,自然全是灰!这有什么好问的!”
他死死地盯着沈辞,眼中充满了怨毒。
他就不信,沈辞还能凭空捏造出什么证据来!
然而,沈辞听到他的回答,却笑了。
那是一种计谋得逞的,冰冷的笑。
“是吗?”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本卷宗,高高举起。
“这是负责勘验现场的仵作,亲笔书写的卷宗。上面关于香囊的记载,只有八个字。”
沈辞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清晰无比。
“‘洁净如新,隐有幽香’。”
轰!
如果说刚才的指控是惊雷,那么此刻,这八个字,就是一道足以劈开天地的闪电!
铁证如山!
王朗的谎言,在官方的卷宗面前,被撕得粉碎!
“不……不可能!”王朗的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几乎站立不稳,“卷宗……卷宗怎么会……”
他想起来了,当时他的人将香囊放入现场后,为了做得逼真,确实是让仵作走了个过场,也确实记录了卷宗。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沈辞竟然能看到这份卷宗!更没算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会成为他致命的破绽!
“王大人,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沈辞步步紧逼,气势凌人。
“我……我……”王朗汗如雨下,语无伦次,“我……我许是记错了……当时天色昏暗,我……我没看清……”
“没看清?”
沈辞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辩解。
“好一个没看清。”
他将卷宗收回怀中,缓步走向那个已经摇摇欲坠的兵部侍郎。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沈辞的声音,已经不带任何温度。
“王大人,既然你‘亲手’从床榻缝隙中,将这枚‘沾满灰尘’的香囊‘摸’了出来。”
他刻意加重了几个词的发音,充满了讽刺。
“那你一定对它,印象深刻吧?”
他停在王朗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已经彻底失了方寸的朝廷大员。
“请你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告诉大家。”
“这枚香囊上,绣的,究竟是什么花纹?”
这,才是真正的绝杀!
王朗的脑袋里,彻底炸开了。
花纹?
什么花纹?
他当时只想着如何置沈辞于死地,哪里会去注意一个作为“凶器”的香囊上,到底绣了什么东西!
他的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我……我……”
他支支吾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王朗的身上,等着他的答案。
“是……是兰花?”他试探着,说出了一个最常见的花样。
沈辞摇了摇头。
“不……不对!是翠竹!对,是君子之风的翠竹!”王朗急忙改口,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官袍。
沈辞,依旧在摇头。
王朗彻底绝望了,他胡乱地喊道:“是祥云!是猛虎!我……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
沈辞的声音,充满了怜悯。
“可我,记得。”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龙椅,声音清朗,响彻大殿。
“回禀陛下,臣的这枚香囊,乃是家母在我去年生辰时,亲手所绣。”
“香囊正面,绣的并非花鸟,而是一幅‘沧海月明图’。”
“其反面,则用金线绣着一个臣的单名,‘辞’字。”
“此物,天下独一无二。”
说完,他从证物盘中,将那枚香囊拿起,双手呈上,由内侍转交给皇帝。
皇帝接过那枚小小的香囊。
他没有去看瘫跪在地,面无人色的王朗。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中的香囊,以及那个依旧挺立在大殿中央的青年身上。
他摩挲着香囊上精致的纹路,那片沧海,那轮明月,还有那个小小的“辞”字。
许久,他缓缓抬起头,视线越过所有人,定格在沈辞的身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惊涛骇浪。
最终,所有的波澜归于平静,只剩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没有下令,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枚属于沈辞的香囊,轻轻地,攥在了自己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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