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学期开始后，沈文琅仿佛进入了一个怪圈。一方面，他需要应对日益繁重的学业和家族远程布置下来、让他提前熟悉业务的各项任务；另一方面，他那颗因高途而躁动不安的心，驱使着他像最严苛的工程项目经理一样，开始挖空心思地构思并执行他的“告白大计”。

他的人生信条里，认定目标，就要制定计划，高效执行，克服困难，直至达成。然而，在“向高途告白”这个项目上，他似乎遭遇了职业生涯（如果恋爱也算职业的话）的滑铁卢，并且霉运如同附骨之疽，紧紧跟随。

第一次告白：盛大场地的独角戏。

沈文琅斥重金包下了江沪市顶楼一家极具格调的旋转餐厅，布置了无数空运而来的新鲜白玫瑰（因为他隐约觉得高途的气质像某种纯洁柔软的花），安排了专业的小提琴手，甚至连菜单都亲自敲定，确保每一道菜都符合高途的口味。他计划在璀璨的城市夜景和悠扬的琴声中，郑重地向高途提出交往的请求。

然而，就在约定时间的前两个小时，他收到了高途带着浓重鼻音、虚弱不堪的电话：“文琅哥哥……对不起……我又重感冒了，特别难受……今晚可能去不了了……”

沈文琅握着电话，看着眼前精心准备的一切，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只能干巴巴地回了句“好好休息”，然后独自一人站在布满玫瑰的餐厅里，对着窗外繁华的夜景，感觉自己像个傻透了的小丑。主角没来，戏自然也没唱起来。

第二次告白：明珠塔上的“醉酒”。

吸取了第一次场地过于正式可能造成压力的教训，沈文琅选择了江沪地标明珠塔的观景台，觉得这里既浪漫又不失情调。他特意点了一种颜色漂亮、看起来像果汁的鸡尾酒，想着微醺状态下或许更容易开口。

他看着高途小口啜饮着那杯“果汁”，脸颊渐渐泛上红晕，眼神也似乎迷离起来，觉得时机成熟了。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反复背诵、修改了无数遍的告白台词（虽然依旧略显生硬，但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缓缓道出，从初见的印象深刻，到重逢后的心动不安，再到想要携手未来的期盼……他说得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投入。

然而，当他终于说完，紧张地等待回应时，却发现高途正歪着头，眼神迷离地看着他，然后……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文琅哥哥……你说话的样子……好严肃哦……像我们班主任……”

沈文琅：“……”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拿起高途的杯子尝了一口，一股强烈的酒气冲上头顶——这哪里是低度数果酒，分明是伪装成果汁的高度数烈酒！

计划再次夭折。沈文琅只能黑着脸，把已经醉得东倒西歪的高途半抱半扶地带回别墅安置。看着在床上睡得毫无防备、甚至还咂咂嘴的高途，沈文琅气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只能憋屈地去冲冷水澡。

接下来的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第三次，他约高途去看一场浪漫的爱情电影，打算在气氛最好的片尾告白，结果高途在旁边哭得稀里哗啦，完全沉浸在剧情里，他递过去的手帕都被眼泪浸透了，根本找不到开口的间隙。

第四次，他准备了精致的野餐，在春光明媚的公园里，结果遇到突然的阵雨，两人狼狈不堪地躲雨，野餐篮打翻，精心准备的食物喂了泥土。

第五次，他写了一封自认为情真意切的情书（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突破），结果还没找到机会送出去，就被不小心夹在给高途的课堂笔记里，高途看到后，一脸惊讶又感动地说：“文琅哥哥，谢谢你帮我整理笔记还写这么长的鼓励语！我会加油的！” 沈文琅差点当场心梗。

第六次，第七次……各种意想不到的意外层出不穷，仿佛老天爷都在跟他作对。

沈文琅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那股不服输的劲头，简直堪比在商场上遭遇挫折时的执拗。他深夜躺在别墅冰冷的大床上，复盘着一次次失败的告白，气得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这么不顺！同时又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感觉自己已经把能想到的、正常的（以及不那么正常的）告白方式都试了一遍，结果依然是零进展。他跟三国那个在长坂坡七进七出的赵子龙一样奋勇，可惜赵子龙救出了阿斗，他连句“我喜欢你”都没能成功送达。

然而，沈文琅不知道的是，他所以为的“霉运”和“意外”，其中至少有一半，是某只“小兔子”精心策划的结果。

早在第二次告白，明珠塔上，高途喝下那杯“高度数果酒”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作为高明的儿子，从小在自家生意场上耳濡目染，陪着父亲应酬（虽然大多以果汁代酒，但见识不少），他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普通果酒和烈酒的区别？他那点“酒量”，更是装出来的。高明早就教过他，在外面要懂得保护自己，尤其要懂得藏拙。

所以，当沈文琅用那低沉而认真的嗓音，念出那些虽然笨拙却无比真挚的告白词时，高途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冲破胸腔。他听清楚了每一个字，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但他不能回应。

在沈文琅看不到的角度，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用疼痛维持着“醉酒”的迷离状态。他害怕。他害怕一旦点头，那个精心编织的、关于“贫困Beta生”的谎言就会像纸房子一样瞬间坍塌。他更害怕的是，沈文琅爱的，究竟是这个伪装出来的、脆弱需要保护的“高途”，还是那个真实的、家境优渥、甚至可能比沈家更“俗气”地经营着连锁餐馆的高途？

他已经确定沈文琅爱上了他。那双冰冷眼眸里为他融化的温度，那些笨拙却执着的举动，一次次失败的告白背后藏不住的真心，他都感受到了。

可是，爱有多深？深到可以无视欺骗吗？深到可以接受他并非想象中的那个“小可怜”吗？深到可以跨越家世背景可能带来的观念差异吗？高途疑惑，也害怕。他享受着小兔子被大灰狼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感觉，贪恋着这份因为“弱势”而得到的极致呵护与专注。他不敢赌，不敢轻易揭开底牌。他怕失去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纯粹（至少在他看来是）的心动。

于是，他只能一次次地“错过”，一次次地“意外”，看着沈文琅像只撞玻璃的飞蛾，焦急、挫败，却又坚持不懈。他心里既甜蜜又酸涩，既愧疚又带着点隐秘的、掌控全局的得意。这场一个拼命追、一个悄悄躲的拉锯战，在当事人一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激烈地进行着。沈文琅在屡战屡败中积累着郁闷和不解，而高途，则在一次次“成功避险”中，加深着对沈文琅感情的确认，以及……对自己内心顾虑的审视。

这场告白马拉松，似乎还远未到终点。而那个远在P国、等着看热闹顺便搞点破坏的花咏，大概也没想到，他期待的“搞砸”场面，根本无需他出手，就已经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上演了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