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院出来时,槐花正落。
白花花的花瓣飘在林野肩头,他抱着布娃娃往巷口走,怀里的槐木符突然烫了一下,像揣了块刚从灶膛里掏出来的炭。他赶紧把符掏出来看——符上的槐花纹路原本是浅刻的,此刻竟泛着淡淡的金光,纹路边缘还渗出点细密的汗珠,像是在“呼吸”。
“它认主了。”布娃娃突然开口,是囡囡的声音,软乎乎的,没了之前的尖细。它歪着头看符,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赵爷爷说过,槐木符认林家的血脉,当年林奶奶拿它时,也烫过手。”
林野心里一动。奶奶当年到底经历了多少?她没接连域人的活,是真的怕连累家人,还是另有隐情?他摸了摸符上的汗,指尖触到纹路时,突然眼前一晃——
不是幻觉。他看见片模糊的景象:民国时的土坯房,奶奶梳着麻花辫,正往一个瓦罐里装粮,身边的赵守义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画“债契”,画完抬头笑,脸上的月牙疤跟着动。
“这是……”林野猛地回神,心跳得厉害。
“是符在传记忆。”囡囡的声音低了些,“槐木吸了林奶奶的气,也吸了当年的事。你碰它时,它会把攒的记忆往你脑子里送。”它顿了顿,往林野怀里缩了缩,“刚才你看见的,是奶奶和赵爷爷给村子送粮的事——就是后来欠粮的那个村子。”
林野把符重新揣好,指尖还留着烫意。他没再说话,快步往巷口走。老院离市区远,得先坐公交去车站,再转车去邻市的废弃工厂——债台录上写着,那地方叫“红星木器厂”,民国时是家棺材铺,后来改了木器厂,二十年前倒闭后就荒了。
公交站在巷口拐角,等车时,林野掏出手机——还是没信号,但不知何时多了格电,屏幕亮着,停在弟弟林晨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林晨发的:“哥,我在‘老地方’等你,有急事说。”
“老地方”是他们小时候常去的废品站,离老院不远。林野皱了皱眉,林晨怎么会知道他在这儿?他明明没说要回老院。
“别去。”囡囡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布娃娃的手很轻,却带着股凉意,“这消息不对劲。你手机之前没电,怎么会突然有消息?说不定是信使仿的,想勾你去别的域门。”
林野也觉得蹊跷。但那是林晨的号,万一真有急事呢?他咬了咬牙:“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你在公交站等我,别乱跑。”
他把布娃娃放在站台的长椅上,往废品站走。废品站还是老样子,堆着如山的旧报纸和破铜烂铁,空气里混着铁锈和霉味。林晨说的“老地方”是站里的旧秤旁——小时候他们总在那儿藏弹珠。
远远地,林野看见秤旁蹲着个人,背对着他,穿件洗褪色的蓝T恤,是林晨常穿的那件。“林晨?”他喊了声。
那人没回头,却抬手招了招。
林野走近了才发现不对——那人的头发比林晨长,脖颈后有块淡红色的疤,林晨从来没有。他猛地停脚:“你不是林晨。”
那人慢慢转过头,脸上没疤,却长着双黑沉沉的眼睛,像两口深井。他笑了笑,声音和林晨一模一样:“哥,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你是谁?”林野攥紧了口袋里的槐木符,符又开始发烫,比刚才更厉害。
“我是‘你的债’啊。”那人站起身,身形慢慢变高,T恤变成了件黑色的风衣,脸上的“林晨”模样褪了,露出张陌生的脸,眼角有颗痣,和债台录上画的“跨域信使”标记一模一样,“你不是要找弟弟吗?他在‘红星木器厂’呢——不过得你自己去救。”
林野的心跳漏了一拍:“林晨在工厂?”
“当然。”信使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个旧打火机,“他欠的赌债,不是普通的赌债。那家赌场的老板,是木器厂债台的‘主儿’——老木匠的徒弟。你弟弟输了钱,又签了‘契’,现在被锁在工厂的木工房里,等着当新的‘木人’呢。”
“木人?”林野想起债台录上那句“工厂的‘木人’活了”。
“就是用活人改的‘信使’。”信使把玩着打火机,火苗忽明忽暗,“老木匠当年欠了‘料债’——民国时他偷了寺庙的楠木做棺材,被和尚下了咒,死后楠木的怨气缠上他,让他只能靠‘木人’续魂。你弟弟这身子骨,正好适合当‘木人’的芯子。”
槐木符烫得像要烧起来。林野猛地后退一步,指尖触到符时,又看见片景象:木器厂的木工房里,林晨被绑在木桩上,身边堆着些刻了一半的木人,木人的眼睛都是黑窟窿,正往他身边挪。
“你想让我做什么?”林野咬着牙问。
“很简单。”信使收起打火机,“把槐木符给我,我就告诉你怎么救他。那符对我没用,我只是想借它看看赵守义藏的‘总债契’——当年那个村子的债契总本,就在他那儿。拿到总本,我就能解了身上的‘跨域咒’,不用再替各个债台跑腿了。”
林野心里冷笑。阿梅说过,信使最爱编瞎话勾人。他攥紧符,转身就走:“我不换。”
“别傻了。”信使突然在身后喊,声音又变成了林晨的,带着哭腔,“哥!我怕!那些木人在啃我的手!你快救我啊!”
林野的脚步顿了顿。他知道是假的,可那声音太像了,像小时候林晨被狗追时的哭腔。
“你奶奶当年也遇过这事儿。”信使的声音又变了,这次是个苍老的女声,像阿梅,“她当年也有个弟弟,欠了债被绑在债台里。她为了救弟弟,把槐木符给了信使,结果……”
林野猛地回头。
信使脸上的笑没了,眼神沉得像墨:“结果她弟弟没救成,她自己也被怨气缠上,后半辈子都在做噩梦——梦见那个村子的人站在她床前要粮。你想走她的老路?”
槐木符突然“啪”地烫了他一下,像是在提醒什么。林野低头看符,符上的槐花纹路更亮了,隐约能看见纹路里藏着个小小的“林”字——不是刻的,是用指甲划的,和他小时候在奶奶的旧木梳上见过的划痕一模一样。
是奶奶的记号。
他突然想起奶奶临终前的样子:她攥着他的手,指腹反复蹭他的虎口,说“晨晨要是犯了错,你别硬扛,先护着自己”。当时他以为是说林晨的赌债,现在才懂——奶奶早知道会有这天,她在提醒他别为了“债”丢了自己。
“我不换。”林野抬起头,声音很稳,“但我会去救林晨。用我的法子。”
他转身往公交站走,没再回头。信使在身后尖叫,声音尖得像刮玻璃,可他没停——槐木符在怀里发烫,这次不是灼痛,是暖的,像奶奶的手在拍他的背。
回到公交站时,布娃娃还蹲在长椅上,只是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林野把它抱起来,往站台牌看——去邻市的公交正好来了。
上车时,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债台录,书页又自己翻了页,这次是空白的,只在角落有行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字,是用铅笔写的,笔画很轻,像怕被人发现:
“木人房的梁上有‘反契’,用槐符擦三遍能解。别信木人的眼睛——那是信使的魂。”
林野捏紧了债台录。
这行字是谁写的?是阿梅?还是……奶奶?
车窗外,槐花还在落,飘进车窗,落在债台录的空白页上。他突然想起赵守义的话:“连域人能走通所有域门。”或许他走的不只是域门,还有奶奶当年没走完的路。
木工房的木人,老木匠的债契,弟弟的“赌局”……这一切肯定和当年的“粮债”有关。
而他要找的答案,或许就在红星木器厂的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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