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晚膳后，叶舒窈被叶侍郎叫去前厅。
甫一踏入厅内，她便觉得气氛不同往常。
叶侍郎与林氏端坐在上首，叶舒婉安静地陪坐在林氏身侧。
三人见叶舒窈走进来，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父亲，母亲。”叶舒窈福身行礼，神色如常，仿佛并未察觉到这异样的氛围。
叶侍郎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几分为难与尴尬。
他沉吟片刻方道：“窈窈，来了……快坐下说话，为父有件事要同你说。”
叶舒窈依言在下首的梨花木椅落座，静待下文。
“是关于……你与世子的那桩婚约。”叶侍郎摩挲着茶盏边缘，语速缓慢而沉重，似乎难以启齿。
婚约……
叶舒窈心头微颤，脑海中瞬间掠过无数纷乱的画面。
曾经，她仗着叶侍郎毫无原则的宠爱，信誓旦旦地说自己非要嫁给裴绍璟不可。
叶侍郎被她磨得没了法子，竟真的豁出老脸，亲自上门，半是恳求半是挟恩，以自己早年曾机缘巧合救过裴绍璟一命为由，硬是让位高权重的靖王点头，应下了这门并不般配的亲事。
那时的她，满心雀跃，以为得偿所愿，那个清冷矜贵的少年郎，终将会成为她的夫君。
如今想来，何其荒谬，又何其讽刺。
强扭的瓜不甜，她以前竟看不明白。
“我与世子的婚约？”叶舒窈收回纷乱的记忆，微微蹙眉，“父亲是否记错了，那桩婚事，不是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解除了吗？”
“是解除了没错！”叶侍郎接过话头，目光有些闪烁，“……那桩婚事，当年虽是为你定下的，但说到底，为父是为了自己的血脉，才豁出这张老脸，去靖王府求来的！”
“如今你妹妹婉婉已经认祖归宗，是叶家名正言顺的嫡女。”
“为父……为父思虑再三，为了你妹妹今后的路着想……想着，若婉婉能和世子喜结连理，也不枉费为父当初的一片苦心……”
“至于你的婚姻大事，为父也不会委屈了你，定会为你寻一门……稳妥的好亲事。”
好亲事？
叶舒窈端坐在椅中，心中泛起一丝苦笑。
一个声名狼藉的假千金，在这看重门第与清誉的京城，又能寻到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亲事”？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叶舒婉。
只见对方紧抿着双唇，纤细的手指不安地绞着帕子，正神情紧张地看着她，却在接触到她目光的一刹那，飞快地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
几乎是同时，林氏握住叶舒婉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维护与鼓励。
叶舒窈淡淡收回视线，眼中平静无波。
叶舒婉之所以如此紧张，无非是担心她像从前那般撒泼哭闹，阻碍这门亲事。
但很显然，她们多虑了。
她如今唯一的念头，只是好好活着。
叶侍郎见叶舒窈垂眸不语，准备好应对一场疾风骤雨。
毕竟，当年这个女儿对靖王世子可是一往情深，那般死缠烂打的架势至今仍是京中笑谈。
如今让她割舍心头所爱，又怎会甘心？
定要哭闹着极力反对才是。
然而，令叶侍郎始料未及的是，叶舒窈只是缓缓抬起头：“女儿的婚事，就劳父亲费心了。”
厅内霎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叶舒婉，也露出错愕的神情。
他们预想了各种可能，独独没有料到叶舒窈会是这样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
女儿这一反常态的不哭不闹，反倒让叶侍郎一时语塞，准备好的应对之法全无用武之地。
厅外，一道身影骤然僵住。
裴绍璟立于门前，玄色大氅在寒风中微动，映着廊下昏黄的灯光，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愈发修长。
从今日见到那人开始，他心头便萦绕着一股莫名的烦躁，挥之不去。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竟鬼使神差地来了叶府，却不想竟在门外听见这样一番对话。
这不正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吗？
他理应感到轻松，甚至快意才对。
可为何……胸腔里充盈的，却是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滞闷？
这种难以名状的情绪，让他格外不悦，连带着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在一旁引他入内、点头哈腰的管家正准备高声通传，却被他一个手势制止。
裴绍璟的眸色沉了沉，唇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晃动，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恰如他此刻晦暗难明的心绪。
默了片刻，他才携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大步踏入灯火通明的正厅。
少年的出现毫无预兆，厅内众人皆是一惊，纷纷起身相迎。
“不知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叶侍郎脸上迅速堆起热络的笑容，上前一步拱手道。
叶舒窈先朝裴绍璟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随后对着叶侍郎和林氏说道：“父亲，母亲，若是没有其他事，女儿先告退了。”
“站住。”
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自身后响起。
不高，却带着不容违抗的气势，成功止住了叶舒窈的脚步。
这种刻意划清界限、急于摆脱的姿态，让裴绍璟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
他缓缓踱步上前，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少女那张明艳娇俏的侧脸上：“叶大小姐走得这般急，可是我来得不巧？”
“世子言重了。”叶舒窈微微侧身，垂下眼睫，避开他迫人的视线：“只是父母已无其他吩咐，小女不便久留，恐扰了世子与父亲商议正事。”
“哦？正事？”裴绍璟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掠过一旁赔着笑的叶侍郎，最后又落回少女低垂的眉眼上，“叶小姐以为，是何正事？”
叶舒窈抿着唇不说话。
叶侍郎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赔着笑脸上前，见缝插针道：“世子，你来的正好，我和夫人刚才正在商议两个女儿的婚事……”
“虽说你与窈窈解除了婚约，但……但叶家与靖王府的情谊还在。”
“你看，小女婉婉，性情温婉柔顺，是叶家不折不扣的嫡出小姐，若能得世子爷青睐，必将成就一段佳话……”
“两家结亲之事，日后休要再提！”裴绍璟未等叶侍郎说完，便冷声打断。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嘲，转身大步离去，自始至终都未曾看叶舒婉一眼。
叶侍郎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万万没有料到，裴绍璟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在他原本的盘算里，将婚约对象从叶舒窈换成叶舒婉，应是顺理成章之事。
毕竟，两家之前能结为亲家，完全是因为那份救命恩情。
林氏面色难看得无以复加。
叶舒婉羞愤得几乎抬不起头。
她对裴绍璟那点少女倾慕，在这一刻被践踏得粉碎。
这一切——都是因为叶舒窈！
如果不是她占了自己的身份十几年，自己早就是裴绍璟的未婚妻了，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那毫不留情的拒绝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灼烧着她的面皮和尊严。
叶舒婉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厅内气氛很是压抑，叶舒窈不再逗留，旋即告退。
她离开后，林氏观察着叶舒婉的神色，温言劝慰：“这男女之情，讲究个水到渠成。”
“你越是放在心上，摆在脸上，越是显得急切，反倒落了下乘，不美了。”
“母亲，世子眼里……好像根本看不见我。”叶舒婉靠在母亲肩头，语带哽咽。
或者说，看见的，只是“好友的妹妹”。
林氏轻轻叹了口气，心疼地搂紧失魂落魄的女儿：“婉婉，你记住，你是我们叶家的嫡女，身份尊贵。”
“你往后的姻缘，自有母亲和你父亲为你细细筹谋。”
“即便……即便与世子的缘分浅了些，可这满京城的青年才俊，难道还寻不出一个好儿郎……”
听着母亲温柔的开解，叶舒婉乖巧地点了点头。
然而，心底深处那份不甘与憋闷，却依旧沉甸甸地堵着，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