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水汽氤氲,沈妤昭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任由水流过发梢和身体。
手机振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银行的到账通知短信。一长串零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足以支付外婆接下来所有的医疗费用。屏幕的光映在她湿漉漉的脸上,那串数字仿佛带着千斤的重量,压得她胸口微微发闷,却又让她紧绷了一整天的肩膀卸下了一丝力气。
良久,沈妤昭关掉水,用浴巾裹住身体,赤脚走出浴室,到卧室换上睡袍,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犹如一片没有边际的星海。
她走到落地窗前,冰冷的玻璃倒映出她模糊的身影。垂下眼眸,遮住万千思绪,轻声呢喃:
“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从这个角度俯瞰它,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仿佛想触摸那遥远的、不属于自己的繁华……
沈妤昭将那些繁杂的思绪暂时抛开,从行李箱里找出自己的专业书和资料,摊开在客厅那张过于宽大的桌上。熟悉的文字和图表是此刻唯一的慰藉,是她与过去世界仅存的联系。
然而,她刚翻开一页,玄关处就传来“滴”的一声轻响,是电子门锁被开启的声音。
沈妤昭的动作瞬间凝固,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感。
很快,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客厅入口,逆着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是祁璟珩。
他换下了一身正装,穿着质地柔软的白色衬衫,少了几分白日里的锐利与压迫感,多了几分居家的松弛。
祁璟珩似乎并未预料到她会在客厅,目光落在她和桌上的资料上时,有片刻的停顿。他的视线扫过沈妤昭还带着湿气的发梢和她身上的睡袍,眉峰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这么晚还在看书?”
他走到吧台,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整个过程中,客厅里只有玻璃杯与台面碰撞的清脆声响。他没有再看她,仿佛刚才的问话只是一句无意义的开场白。
这个空间的主人回来了,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瞬间打破了沈妤昭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安宁。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只剩下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作为背景音。
沈妤昭下意识地合上了面前的书本,手指微微收紧,睡袍下的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些。
她没料到祁璟珩会这么快回来,更没料到是在她刚洗完澡、穿着睡袍、毫无防备的时刻。
“嗯… 整理一下功课。”她的声音比想象中要镇定一些,但依旧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祁璟珩喝了一口水,玻璃杯轻轻放回吧台大理石台面,发出清脆的叩击声。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审视感,让沈妤昭感觉自己像是一件需要评估的物品。
“陈樹应该告诉过你,你的房间在二楼。”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但话里的意思却明确地划出了界限。 这话语直接而疏离,像是在陈述一项早已拟定好的住户守则。
沈妤昭的脸颊微微发热,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一种被指出的“越界”和那份挥之不去的客套的羞辱感。她只是他雇来的“合作者”,并非真正的女主人,甚至算不上是客人。
“抱歉,祁先生。”她垂下眼睫,看着桌上摊开的书页,“我刚搬进来,只是想找个地方看会儿书。这里… 光线比较好。我马上收拾东西回房间。”
她开始动手整理书本和资料,纸张发出窸窣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祁璟珩看着她略显匆忙的动作,视线扫过那些厚重的专业书籍封面,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文物材质分析?”
“嗯。”
沈妤昭没有抬头,继续手上的动作,简短地回答。她并不想过多地与他分享自己的事情,这份“合作”关系里,似乎并不包含互相了解这一项。
祁璟珩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未表现出进一步的兴趣。他走到沙发边,并未坐下,只是姿态松弛地倚靠在扶手上,重新拿起了那只水杯。
“合同条款你应该都仔细看过了。”他换了个话题,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公事公办,“除了约定的报酬,婚姻存续期间,所有家庭开销由我负责。你需要什么,可以直接告诉陈樹,或者……”
他顿了顿,像是斟酌了一下用词,“如果有必要,也可以告诉我。唯一的要求是,安分守己,不要节外生枝,不要给我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沈妤昭终于收拾好了东西,将所有的书和资料拢进怀里,站起身,将它们抱在胸前,像是构建起一个脆弱的屏障。
她抬起头,看向逆光而立的男人,他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迫人的存在感却丝毫未减。
“祁先生请放心,”她语气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的疏淡,“我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一场交易。我拿钱办事,会严格遵守合同约定,不会做任何超出协议范围的事情,也不会给您添麻烦。两年时间一到,我会立刻离开。”
祁璟珩对于她这番近乎划清界限的表态,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他甚至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仿佛这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很好。”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简单的字眼,算是为这场对话做了总结。“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沈妤昭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词,用在婚姻上,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显得格外讽刺。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房间了。”她抱着书,微微颔首,准备离开这个令人压抑的公共空间。
“等等。”
祁璟珩忽然叫住了她, 沈妤昭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
他的目光落在她光着的脚上,眉头又蹙了一下,这次比刚才明显些许。
“室内恒温系统虽然开着,但大理石地板很凉,记得穿鞋,还有头发吹干,如果你不想刚拿到报酬就先把钱花在治疗感冒上的话。”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句关怀,但由他用那种平淡无奇、甚至带着一点点嫌弃的语气说出来,更像是一种基于避免麻烦的提醒——保持合作者的健康,以免影响“合作”进程。
沈妤昭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踩在冰凉地板上的赤足,脚趾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谢谢提醒。”她低声回应,语气有些复杂。
说完,她不再停留,抱着自己的东西,快步走向二楼,将那片巨大的、冰冷的、属于他的空间,还给了他。
旋转楼梯的金属扶手冰冷依旧,她的脚步声被厚重的地毯吸收。直到走进次卧,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才缓缓吁出一口气,感觉胸腔里那颗紧绷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实处。
门外的客厅里,祁璟珩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了一会儿,听着楼上轻微的关门声传来,他才将杯中剩余的水一饮而尽。
玻璃杯被重新放回吧台,发出轻微的脆响。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的城市星河,眼神深邃,无人能窥探其丝毫情绪。
这场始于一场交易的婚姻,在这个潮湿褪去的夜晚,正式拉开了序幕。两人同处于一个屋檐下,却被无形的界限清晰地分隔开来,如同窗外那些彼此相邻却又互不交融的灯火。
不一会儿,祁璟珩的脚步停在她的房门前,门缝里没有透出光,一片安静。
他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声地放下。
我是不是……话说的重了点?
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捕捉的迷茫掠过眼底,很快便被周围的寂静吞没。
他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另一间卧室,那是他的主卧。
房间的格局与沈妤昭那间相似,但色调更为深沉,空气中是他惯用的雪松木质香水的淡淡尾调。他没有开主灯,只打开了床头一盏暖黄色的壁灯,光线柔和,刚好照亮床头的一小片区域。
他脱下衬衫,露出线条分明的背部和肩膀,肌肉匀挺,蕴含着力量感,却并不夸张。走进浴室,水声响起,短暂而克制。几分钟后,他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腰间围着一条浴巾。水珠顺着他的短发滴落,滑过轮廓清晰的锁骨,没入胸膛的肌理之中。
他没有立刻上床,而是走到了窗边。 从这个房间的窗户望出去,同样能看到那片璀璨的城市夜景。
他拿起手机,指尖滑动,点开了相册,里面只有一张刚刚存下的照片——他们的结婚证件照。
照片上,沈妤昭微微抿着唇,眼神平静,看不出太多情绪。而他自己,唇角也只是维持着一个公式化的弧度。这张宣告两人已婚的照片,却透着一种奇异的疏离。
他将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
躺进宽大的床铺,床垫柔软,却莫名觉得空荡,习惯了多年的独自入睡,今夜却有些不同。隔着一堵墙,这栋冰冷的公寓里,清晰地有了另一个人呼吸的声音。
这是一种全新的、陌生的认知,搅动着他早已习惯的井然有序的平静。他闭上眼。黑暗中,感官却变得异常清晰。他仿佛能听见走廊另一端传来极轻微的、若有似无的动静——或许,那只是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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