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别院。
寒风掠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低泣。
一辆马车碾过门前未扫净的积雪,发出吱嘎的声响,打破了这片死寂。
管家早已候在门口,见到季予棠下车,连忙迎上前,脸上是掩不住的焦虑与惶恐:“小姐,您可算来了!岑公子他…唉!”
季予棠裹紧了狐裘,寒风还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示意管家带路。
她的步履比平日更显虚浮,咳血带来的心悸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唇瓣因方才剧烈的咳嗽残留着一抹不正常的嫣红,衬得她整个人如同一枝在风雪中摇曳、即将折断的冰晶之花。
穿过庭院,来到一处僻静的厢房。
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混合着病人身上特有的燥热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炭火烧得极旺,几乎有些闷人。
岑云舟躺在那张雕花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依旧可见其身体在无意识地微微颤抖。
他双眼紧闭,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上,此刻褪去了所有伪装的脆弱或刻意流露的媚态,只剩下高烧带来的纯粹的痛苦与潮红。
汗水不断从他额角与鬓边渗出,濡湿了墨色的发丝,黏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旁,更添几分凌乱而脆弱的美感。
一个小厮正坐在榻边,手里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另一只手拿着小银勺,试图撬开他紧抿的唇缝将药汁灌进去。
可每当药勺触及他的嘴唇,昏迷中的岑云舟便像是感受到了极大的痛苦般,眉头紧锁,喉间发出无意识的抗拒呜咽,头微微偏开,药汁便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染脏了颈下的软枕和寝衣前襟,留下深褐色的污渍。
“小姐,您看这…”管家在一旁搓着手,满脸愁容,“从昨夜起就一直这样,烧得跟块炭似的,而且喂什么吐什么,清水都难进。”
“请来的大夫说了,若是再不把药喝下去退了这高热,只怕…只怕熬不过今晚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若人真死在这里,他这管家也难辞其咎。
季予棠的目光扫过床上那具仿佛正在被无形火焰灼烧的躯体,又落在那碗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汤药上,蹙了蹙眉。
麻烦。
真是个大麻烦。
她花钱买下他,是为了折磨他,而不是为了给他当老妈子,处理这种濒死的烂摊子。
这具身体本就畏寒怕累,来这里一趟已是勉强,难道还要她亲自……
然而,脑海中闪过时间回溯后咳出的那抹刺目猩红,以及那令人心悸的黑暗。
冥冥中似乎有种力量在警告她,若她再次袖手旁观,代价恐怕远不止于此。
“…你们都下去吧。”季予棠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倦怠的沙哑,“这里留我一人即可。”
管家和云舒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留小姐一人?小姐这身子骨,能行吗?
“小姐,这…”管家还想劝说。
“下去。”季予棠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漠。
管家不敢再多言,连忙示意那小厮放下药碗,两人恭敬地退了出去。
云舒担忧地看了季予棠一眼,也在她的眼神示意下,退到了门外廊下等候,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炭火的噼啪声和岑云舟粗重痛苦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清晰。
季予棠走到榻边,垂眸看着昏迷不醒的岑云舟。
他似乎比昨日更加消瘦了些,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唇瓣干裂起皮,长睫不安地颤动着,仿佛沉陷在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
她伸出手,指尖并非探向他的额头试温,而是轻轻拂开黏在他脸颊旁被汗水浸湿的墨发。
动作算不上温柔,更像是一种审视。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肌肤,昏迷中的岑云舟似乎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像是在抗拒,又像是在寻求慰藉。
季予棠收回手,目光转向旁边小几上那碗漆黑的汤药。
怎么喂?
捏着鼻子硬灌?看他这抗拒的样子,恐怕灌进去也是立刻吐出来。
用嘴……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季予棠毫不犹豫地掐灭了。
且不说她这具病体能否承受可能的传染,单是让她用这种方式去喂一个心思叵测的背叛者,就让她觉得无比膈应。
她蹙眉思索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榻上之人的呼吸似乎越发微弱。
罢了,终究得试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间因屋内闷热空气而引发的不适,伸手端起了那碗尚且温热的汤药。
她坐在小厮方才的位置,用勺子舀起一勺药汁,尝试着像刚才那样,凑近他的唇边。
果然,如同之前一样,药勺刚碰到他的唇,他便猛地蹙紧眉头,下意识地偏头躲闪,喉间发出抗拒的呻吟。
季予棠的动作顿了顿。
她看着他那因高热和干渴而微微起皮的唇瓣,以及那不断试图躲避的布满细汗的额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这样不行。
她放下药碗,略一沉吟,伸出手。
手指轻轻抵住岑云舟的下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固定住他乱动的头。
她的手很凉,带着室外沾染的寒意和属于她自身的冰冷体温。
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带来了些许舒缓,岑云舟挣扎的幅度小了一些。
季予棠趁机再次拿起药勺,将药汁小心翼翼地往他唇缝里喂去。
然而,药汁的苦涩味似乎刺激到了他,他喉咙滚动,眼看又要吐出来。
就在这时,意识模糊中的岑云舟,似乎感觉到脸颊旁有一片舒适的微凉。
他无意识地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兽般,微微侧头,将自己的脸颊更深地埋入那只微凉的手心中,甚至还依赖般地轻轻蹭了蹭。
季予棠浑身一僵。
那触感滚烫、细腻,带着生命濒危时下意识的、寻求安抚的依赖。
这是一种无意识的亲近。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看着他因这片刻“舒适”而稍稍平缓的眉头,以及不再激烈抗拒喂药的动作,她迟疑了。
罢了,若能让他老实喝药,省去麻烦,便由他去吧。
她耐着性子,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一勺一勺,极其缓慢地将碗中的药汁喂给他。
过程依旧艰难,偶尔还是会洒出一些,但大部分,总算是勉强喂了进去。
喂完最后一口药,季予棠松了口气,正想将手抽回,起身离开。
变故陡生!
昏迷中的岑云舟忽然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手臂猛地抬起,一把环住了正欲起身的季予棠的腰肢,紧接着用力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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