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马车驶出巷口时,天空的细雨又密了几分。车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苏明黛攥着衣角,眼神不安地瞟向窗外,青石板路上的积水倒映着朱红宫墙的影子,越来越近,让她心里的慌乱也越来越重。
“爹,宫里真的没有热乎的桂花糕吗?”她小声问,试图用熟悉的点心驱散恐惧。
苏哲握着她的手,掌心满是冷汗:“明黛别怕,爹会一直在你身边。一会儿见到陛下,你就像在家跟爹说话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紧张。”话虽如此,他自己的声音却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穿过层层宫门,终于到了御书房外。太监躬身道:“苏侍郎,二姑娘,陛下在里面等着呢。”
苏哲深吸一口气,拉着苏明黛的手走下车。冰冷的雨水打在肩头,苏明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往父亲身后缩了缩。苏哲感受到她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她一步步走向那扇雕龙画凤的朱漆大门。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皇帝正坐在龙椅上翻阅奏折,顾怀砚侍立左侧,户部尚书则垂手站在下方。听到脚步声,三人同时抬眼望去,苏哲身着藏青官服,躬身前行,身后跟着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淡粉襦裙,头发用一支素银簪挽着,鬓边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眼神怯生生的,像受惊的小鹿。
“臣苏哲,携小女苏明黛,叩见陛下。”苏哲带着苏明黛跪倒在地,额头几乎贴到冰凉的金砖地面。
“平身吧。”皇帝放下奏折,语气温和,目光落在苏明黛身上,“你就是苏明黛?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苏明黛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头。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皇帝,又立刻低下头,正好瞥见御案上摆着的果盘,里面混放着桂花糕、杏仁酥和蜜饯,和她平时吃的点心一模一样。看到熟悉的东西,她心里的紧张稍稍缓解了些。
“听说漕运和赈灾的账册,都是你出主意理清的?”皇帝笑着问,“朕倒想听听,你这小姑娘,怎么能想出那么巧妙的法子。”
苏明黛攥着裙摆,声音细若蚊蚋:“回陛下,我没有想什么巧妙的法子,就是……就是把账册像分点心一样分开摆,这样看得清楚。”
“分点心?”皇帝饶有兴致地指了指御案上的果盘,“你说说,这果盘里的点心,你会怎么分?”
苏明黛偷偷抬眼,看了看果盘,小声说:“可以分成甜的和咸的,也可以分成糕和酥……只要分开了,想吃什么一找就找到了。”
“说得好。”皇帝大笑起来,“那你看这官盐的旧账,该怎么‘分点心’呢?”他指了指御案旁堆积的账册,“这些账册混在一起,有盐场的产盐记录,有盐商的运输凭证,还有官府的核验文书,你要是来分,会怎么分?”
苏明黛的目光落在账册上,眉头微微皱起。那些泛黄的纸页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看起来比混在一起的点心还要乱。她想起青禾整理点心匣子时,会在每个隔层上贴纸条写清楚类别,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我……我会按‘谁管的’来分。”她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笃定,“比如第一堆是盐场的,写清楚哪年产的盐、产了多少、谁是盐场的管事;第二堆是盐商的,写清楚从哪个盐场运的盐、运到哪里去、什么时候运的;第三堆是官府的,写清楚查了哪批盐、有没有查出问题、谁去查的。分完之后,再对着户部的备案一对,哪笔对不上,就知道哪里有问题了。”
她说完,又立刻低下头,补充道:“陛下,这只是我瞎想的,不知道能不能用。我……我想回家了,家里的桂花糕应该快热好了。”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真是心直口快。说得好。就按你说的办。”他转头对户部尚书说,“尚书大人,立刻组织人手,按‘盐场、盐商、官府’三类梳理旧账,务必尽快查清。”
“臣遵旨。”户部尚书躬身应道,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困扰多日的难题,竟被一个小姑娘用“分点心”的法子解决了。
站在一旁的顾怀砚,眼神却越来越冷。他紧盯着苏明黛,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刻意伪装”的痕迹,可她的眼神里满是对回家吃点心的渴望,没有半分邀功的得意,也没有丝毫掩饰的慌乱。可越是这样,顾怀砚心里的猜疑就越深,这分明是苏哲精心教好的“剧本”,用“纯粹无害”的外表掩盖“借才智攀附”的真相。
“陛下,”顾怀砚上前一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苏姑娘的法子虽好,但官盐旧账涉及近十年的积弊,分类梳理时难免会遇到细节疑问。苏姑娘对‘分账’之法颇有心得,不如让她暂住宫中偏殿,协助户部尚书随时解答疑问,也好让核查工作更顺利。”
这话一出,苏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连忙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小女性子顽劣,不懂宫廷规矩,留在宫里只会添乱。核查的事,臣定会全力协助尚书大人,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苏明黛也慌了,跟着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陛下,我不要留在宫里。宫里的桂花糕是凉的,我要回家吃热乎的。”
皇帝看着苏明黛满脸的抗拒,又看了看苏哲紧张的样子,笑着摆了摆手:“罢了,既然明黛姑娘不想留,那就不勉强了。苏侍郎,你带她回去吧,账册核查的事,就辛苦你了。”
“臣遵旨。谢陛下。”苏哲如蒙大赦,拉着苏明黛再次叩首,起身时腿都有些发软。
两人快步走出御书房,苏明黛直到坐上马车,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爹,我再也不要入宫了,太吓人了。”
苏哲心疼地帮她擦去眼泪:“好,以后再也不来了。咱们现在就回家吃热乎的桂花糕。”
马车驶离皇宫,苏明黛靠在父亲肩头,很快就带着泪痕睡着了。苏哲看着女儿疲惫的睡颜,心里满是愧疚,若不是自己无能,女儿何必要受这般惊吓?
而御书房内,皇帝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笑着对顾怀砚说:“皇叔你看,这孩子确实纯粹,满脑子都是吃的,哪有什么心机?你之前的顾虑,怕是多余了。”
顾怀砚躬身道:“陛下仁慈,只是臣仍觉得此事蹊跷。苏姑娘接连三次针对户部难题‘恰巧’有策,且每次都以‘分点心’为借口,未免太过巧合。臣担心,这背后是苏哲在刻意安排,想借女儿的‘才智’讨陛下欢心。”
“哦?”皇帝的笑容淡了下来,“皇叔有什么证据吗?”
“臣暂时没有实证,但臣已加派人手密切关注苏府动向。”顾怀砚语气凝重,“若苏哲真有借女攀附之心,定会露出马脚。臣恳请陛下,暂时不要对苏明黛给予过多关注,以免让苏哲有机可乘。”
皇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就按皇叔说的办。官盐旧账的事,让户部抓紧推进,有进展随时向朕汇报。”
“臣遵旨。”顾怀砚应道,心里却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苏哲的图谋得逞。
回到苏府,苏明黛一进院子就闻到了桂花糕的甜香。她立刻精神起来,冲进厨房,抓起一块热乎的桂花糕塞进嘴里,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已经笑了起来:“还是家里的桂花糕好吃。”
柳氏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委屈咱们明黛了,以后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了。”
“嗯。”苏明黛用力点头,嘴里塞满了桂花糕,含糊地说,“以后我就在家里吃点心、晒太阳,再也不出门了。”
苏哲看着女儿满足的样子,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他知道,顾怀砚的猜疑并未消除,这场围绕着女儿的风波,远远没有结束。
而此时的摄政王府,秦风正站在顾怀砚面前,躬身汇报:“王爷,苏侍郎和苏姑娘已经回到府中,苏姑娘一回去就吃起了桂花糕,看起来很开心。苏府上下没有异常动静。”
“没有异常?”顾怀砚冷笑一声,“越是平静,越说明他们在伪装。继续盯着,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装下去。”
“是,王爷。”秦风应道,退出了书房。
顾怀砚走到窗边,望着苏府的方向,眼神冰冷。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的温热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疑虑。他隐隐觉得,苏明黛这个看似无害的小姑娘,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而苏府的闲云院里,苏明黛已经吃完了一碟桂花糕,正躺在藤椅上晒太阳,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她躺在堆满热乎点心的院子里,没有皇宫的威严,也没有冰冷的审视,只有甜甜的桂花糕和温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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