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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开庭那天,天空是一种紧绷的、压抑的铅灰色,云层低垂,但好歹没有下雨。许星辰很早就醒了,在酒店标准间冰冷的空气里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昨晚她几乎没睡,脑子里一遍遍过着律师交代的要点,那些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截图和酒店监控画面,像刻在了视网膜上。

她起身,冲了个很长时间的热水澡,水流烫得皮肤发红,试图驱散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她化了淡妆,选了衣柜里最挺括的一套米白色西装套裙——不是为了取悦谁,只是觉得需要一层坚硬的壳。镜子里的人,眼神沉静,脸色苍白,只有嘴唇上一抹豆沙色,勉强提了点精神。

律师在法院门口等她,是个四十多岁、精干利落的女律师,姓周。周律师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冷静:“别紧张,事实清楚,证据扎实。你只需要如实陈述,保持情绪稳定。记住,你才是受害者。”

许星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跟着周律师走进那栋庄严而冷硬的建筑。

庭审的过程,像一场编排拙劣却又无比真实的噩梦。赵辉果然如律师所料,试图胡搅蛮缠,指责她“不顾家”、“性格强势”、“导致婚姻破裂”,甚至暗示她也有不检点行为。他的律师则咬住财产分割的细节,寸土不让。

许星辰坐在原告席上,听着那些颠倒黑白、充满恶意的话语从那个曾同床共枕的男人嘴里吐出,感觉像是被浸在了冰水里,四肢麻木,心脏却跳得又快又重,撞得肋骨生疼。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愤怒或崩溃。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料,或许是因为坐在身边的周律师偶尔递来的沉稳眼神,又或许是因为……在过去几周接连不断的冲击下,她的情绪阈值已经被迫拔高到了一个新的、近乎麻木的层面。

当法官要求她陈述时,她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小口。水是温的,滑过干涩的喉咙。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被告席上赵辉那张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的脸,然后看向法官,开始平静地叙述。时间,地点,她亲眼所见的情景,发现证据的过程。语气没有太大起伏,只是陈述事实。说到某些细节时,她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接了下去。

她看到赵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律师几次想打断,都被法官制止了。

质证环节,那些打印出来的、充斥着露骨调情和算计的聊天记录,被当庭展示。还有那段模糊但足以辨认的酒店走廊监控。许星辰别开了脸,没有去看大屏幕。她能听到旁听席上传来细微的吸气声和议论声。

整个上午,像在经历一场漫长的、精神上的凌迟。结束时,法官宣布休庭,择日宣判。周律师低声对她说:“很顺利,比预想的还好。对方已经理屈词穷了。等判决吧,应该很快。”

许星辰只是点了点头,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她跟着周律师走出法庭,外面的天光刺得她眼睛发酸。

“回去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 周律师在法院门口跟她告别,“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谢谢周律师。” 许星辰声音干涩。

周律师又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了些:“星辰,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往前看。”

往前看?许星辰茫然地点了点头,看着周律师的车汇入车流。她站在原地,法院门口的风很大,吹得她套装裙摆猎猎作响。铅灰色的天空下,城市依旧车水马龙,行色匆匆。一切都和来时一样,又似乎全然不同了。

她赢了,至少在法律上,她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可为什么心里没有半点轻松或喜悦,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疲惫和空洞?那个她曾视为归宿的家,彻底成了废墟;那段她倾注了全部青春和热情的关系,被证明是一场可笑的骗局;甚至她最好的朋友,也成了插进她心口最深的一刀。

她像个被掏空了内核的贝壳,被海浪抛上岸,徒留坚硬却脆弱的外壳,暴露在空气里,等待着风化。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苏蔓发来的消息:“怎么样?结束了吗?还好吗?”

她打字回复:“刚结束。还好。等判决。” 发送。

苏蔓立刻拨了电话过来:“星辰!我在咖啡馆,你过来吧?我给你煮点热的,咱们说说话。”

许星辰听着苏蔓温暖急切的声音,鼻尖忽然一酸。她努力压住喉咙里的哽咽:“苏蔓姐,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有点累。”

苏蔓在那边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那好,你照顾好自己。别硬撑,随时给我电话,啊?”

“嗯。谢谢你,苏蔓姐。”

挂了电话,许星辰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往前走。她不想回酒店那个冰冷的房间,也不想见任何人。她需要一点空气,哪怕这空气也是凝滞而沉重的。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滨海路。海水在铅灰色天空下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灰绿色,浪涛不大,却沉闷地拍打着堤岸。空气里海腥味很重。她走到“暖光”咖啡馆附近,却没有进去,只是在马路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雨后的长椅还是湿的,冰凉透过单薄的裙料渗进来。她不在乎,只是呆呆地望着海面。海鸥在低空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

不知坐了多久,天色愈发阴沉,似乎又要下雨。她终于站起身,腿有些麻。该回去了。回哪里?酒店。那个临时的、没有温度的落脚点。

她转身,准备去马路对面打车。就在她抬眼的瞬间,视线不经意地掠过“暖光”咖啡馆的玻璃窗。

然后,她定住了。

靠窗的那个位置,她曾经和林深坐过的那个卡座,此刻坐着一个人。

林深。

他侧对着窗户,面前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手边是一杯咖啡。他穿着简单的深灰色毛衣,侧脸线条清晰,眼神专注地看着屏幕,手指偶尔在触控板上滑动一下。窗外晦暗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安静而专注的剪影。

他回来了。而且,就在这里,离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许星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重,却让那一片死寂的麻木,泛起了一丝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涟漪。他不是应该在家吗?或者在公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工作日的下午?

她站在马路这边,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和咖啡馆的玻璃窗,看着他。他完全没有察觉她的注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由代码、逻辑和冷静构成,与她此刻的混乱、疲惫和空洞,截然不同。

绿灯亮了,行人开始过马路。许星辰脚步动了动,却没有走向咖啡馆,而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到了一棵行道树的阴影后。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或许是此刻状态太糟,不想让他看见。或许是不知道见面该说什么。或许,只是害怕打碎他那份与世无扰的平静。

她看着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屏幕。他的表情很淡,眉头微微蹙着,似乎遇到了什么技术难题。

雨点开始稀疏地落下,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行人们加快脚步,撑起伞。

林深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看了一眼窗外渐密的雨丝。他合上笔记本电脑,收拾好东西,站起身,走向吧台,大概是去结账。

许星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吧台内侧,又过了一会儿,看着他推开咖啡馆的门走了出来。他没有带伞,只是将笔记本电脑包抱在怀里,拉高了毛衣的领子,快步走进了雨幕中。他没有打车,而是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步伐很快,却很稳。

雨丝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深灰色毛衣的颜色变得更深。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很快汇入匆匆的人流,消失在街角。

许星辰依旧站在树下,雨点穿过枝叶缝隙,落在她的头发和肩膀上,冰凉。她看着林深消失的方向,很久没有动。

直到全身都被雨水浸得发冷,她才缓缓转过身,朝着与地铁站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回酒店。

回到房间,她脱掉湿透的外套,头发还在滴水。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城市。玻璃上,雨水不断蜿蜒流下,像眼泪,却流不尽。

她拿出手机,屏幕映出她苍白失神的脸。手指在通讯录上滑动,最终停在了那个名字上。

林深。

今天在法庭上,当赵辉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时,当那些不堪的证据被公开展示时,她都没有哭。可此刻,看着这个名字,眼眶却毫无预兆地热了起来。

她想起他递来的薄毯,想起他说“密码是我生日”,想起他站在消防通道门口逆光的身影,想起他冰箱里码放整齐的速冻饺子,想起那本画着雨和银杏叶的便签本。

“他们都不要我了。”

“你要不要我?”

那个醉酒的、绝望的夜晚,她问出的荒唐问题,此刻再次浮现在脑海。带着一种迟来的、尖锐的羞耻和难堪。

他怎么可能会要?他那样的人,冷静,有序,厌恶麻烦。她对他而言,大概就是一场接一场、需要被“顺手”或“不顺手”处理的系统异常。

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

许星辰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混着发梢滴下的雨水,在玻璃上留下混乱的痕迹。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那个名字也随之隐入黑暗。只有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下着,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连同她心里那一点点刚冒出芽、就被自己狠狠按回去的、不合时宜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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