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帷小轿吱呀呀地颠簸着,将王府的暖香与暗涌渐渐抛在身后。
林晚端坐轿中,指尖摩挲着袖袋里那个坚硬的纸团,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沉淀。谢玦的密约,苏侧妃的“厚赐”,宴席上的明枪暗箭……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她已不再是侯府角落里那个可以任人揉捏的透明庶女。
但也意味着,她踏入了更深的漩涡。
轿子停下,永昌侯府熟悉的、略显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晚扶着春桃的手下轿,腿脚因久坐和紧绷而微有些僵直。周嬷嬷已候在二门处,面色沉静,只低声对王氏说了句“夫人,侯爷已在书房等候”,便垂手立在一旁。
王氏眼神一凛,瞥了林晚一眼,对林华林蓉道:“你们先回自己院子。”又看向林晚,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你也先回偏院,今日之事,晚些再与你分说。” 说罢,便携着周嬷嬷,匆匆往书房方向去了。
林华经过林晚身边时,脚步顿了一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道:“别以为得了点虚名就了不起了,咱们走着瞧!” 嫉恨值几乎凝成实质。
林晚垂眸不语,只当未闻。
回到偏院,柳姨娘早已心急如焚地等在门口,见她安然归来,才大大松了口气,眼泪又涌了上来:“晚儿,可算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姨娘放心,一切安好。”林晚安抚道,示意春桃将苏侧妃赏赐的那包诗集小心收好。那包书不轻,用锦缎包裹,系着丝绦。
偏院的门刚关上不久,便被敲响了。
来的竟是林福,侯府总管。他身后跟着两个捧着托盘的小厮,态度比以往恭敬了些,却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三小姐,”林福微微躬身,“侯爷吩咐,将王府侧妃娘娘的赏赐造册入库。另外,夫人念小姐今日赴宴辛苦,特赐血燕一盏,人参养荣丸一瓶,命小姐好生休养。” 他一挥手,小厮将托盘放在桌上。一个托盘里是装着血燕的精致瓷盅,另一个则是一个小巧的羊脂玉瓶。
赏赐入库是惯例,防止私藏逾制之物。但这额外的“补品”……林晚看着那瓷盅和玉瓶,数据视野下,送东西来的小厮神色正常,林福也看不出异样。但王氏突如其来的“关怀”,实在反常。
“有劳林管家,替我谢过父亲母亲。”林晚不动声色。
林福点点头,命人将那包诗集取走登记,又说了句“侯爷晚些时候或许会传小姐问话,请小姐暂留院中”,便带人离开了。
柳姨娘看着桌上的补品,又是欢喜又是忧虑:“夫人……这是?”
“摆着吧。”林晚淡淡道,“春桃,收起来,莫要动用。”
她不信王氏会突然转性。这些补品,或许是做给外人看的表面功夫,也或许……藏着更隐晦的东西。在弄清楚之前,她绝不会入口。
天色渐暗,偏院点起油灯。林晚坐在窗下,看似在翻阅春桃买回来的那本《南行杂记》,心思却全在袖袋里的纸团和今日的种种变故上。
谢玦约在三日后的西城漱玉茶楼。西城多商贾,并非勋贵常去之地,茶楼也不算顶尖,位置相对隐蔽。他选择那里,显然不想引人注目。见面要谈什么?是质问疏影斋的飞白体?是追究她今日宴席上的“机巧”?还是……关于柳姨娘,关于“宁”,关于已故王妃?
她必须去。这是接近真相,也可能是摆脱目前被动局面的关键。但孤身赴约,风险极大。谢玦心思深沉难测,是友是敌尚未可知。
还有王氏和林华。今日她算是小小地“出了风头”,又得了苏侧妃明面上的“青眼”,这对母女绝不可能善罢甘休。那包入库的诗集,那盏血燕,都是悬在头顶的、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
正思忖间,院门又被轻轻叩响,节奏短促。
春桃去应门,片刻后回来,脸色有些古怪,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粗布缝制的香囊:“小姐,是……朝阳。她塞了这个给我,说是给小姐的‘谢礼’,谢您那日的姜汤和糕点。还说……让小姐务必小心近几日的饮食,尤其……是府里赏下来的汤水补品。”
林晚心头一震,接过那粗糙的香囊。里面是晒干的紫苏叶和薄荷,散发着淡淡的辛香,正是她让春桃种在墙角的那两种。但这香囊本身不值钱,关键是朝阳传递的消息!
“小心近几日的饮食,尤其是府里赏下来的汤水补品。”
这与她的猜测不谋而合!朝阳在针线房,消息灵通,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王氏果然在补品上做了手脚!
“她还说了什么?”林晚急问。
春桃摇头:“她说不能久留,把香囊塞给我就匆匆走了,只说让小姐千万当心。”
林晚捏紧香囊,心底涌起一阵寒意,却也有一丝暖流。朝阳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丫鬟,竟在关键时刻,冒着风险给她递了如此重要的警告。
“这香囊……”春桃看着林晚凝重的神色,有些害怕。
“收好,别让人看见。”林晚将香囊递还给她,“另外,那盏血燕和药丸,找个机会,处理掉。要小心,不能留下痕迹。” 不能倒掉,那样太明显。最好是“不小心”打翻,或让“野猫”叼走。
“是,小姐。”春桃郑重应下。
这一夜,林晚睡得极浅。梦中反复出现谢玦那双深邃难辨的眼,王氏冰冷审视的脸,林华淬毒的笑,还有那幅署名“宁”的飞白字。
翌日清晨,林晚刚起身梳洗,正想着如何应对可能来自父亲林弘的传唤,院外却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婆子惊慌的喊叫:
“不好了!出事了!二小姐……二小姐出事了!”
林晚动作一顿。二小姐林蓉?
紧接着,更嘈杂的人声、奔跑声传来,整个侯府后宅似乎都被惊动了。柳姨娘和春桃惊慌地看向林晚。
林晚走到门边,隔着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仆妇们神色慌张地往来奔走,隐约听到“中毒”、“昏迷”、“早膳”等字眼。
中毒?林蓉?
她心头猛地一沉,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那盏血燕,那瓶药丸……原本是给她的!
王氏的手段,竟然阴差阳错,落到了亲生女儿林蓉头上?还是说……这本就是一场针对她的、更为阴毒的陷害?栽赃她嫉恨嫡姐,暗中下毒?
无论是哪种,她都已被卷入其中。
“小姐……”春桃声音发颤。
林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冰冷的清明。该来的,总会来。
“春桃,去把墙角我们种的那几株紫苏和薄荷,连根拔了,烧掉。灰烬埋到院外树下,要快。” 紫苏薄荷可解某些轻微毒症,也能用于烹饪,此刻却可能成为嫌疑。她必须消除所有可能的隐患。
“姨娘,”她转向脸色惨白的柳姨娘,“无论发生什么事,您只说一概不知,从未碰过任何补品药物,更未曾指使我做过任何事。记住,一概不知。”
柳姨娘惶恐点头。
院外的喧哗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偏院方向而来。
林晚整理了一下衣裙,挺直脊背,走到院中。
山雨已至,避无可避。
那就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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