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王府厚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街市的喧哗与残留的血腥气。门内，死寂般的压抑如同粘稠的墨汁，迅速弥漫开来。
林晚跟在萧凛的轮椅后，沿着熟悉的回廊向主院走去。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规律而沉闷，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上。沿途侍立的仆役们垂首屏息，连眼风都不敢乱飘，空气中只有萧凛周身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怒意，还有林晚自己极力压制却仍显急促的呼吸声。
王管家小跑着跟在侧后方，脸色青白交错，额角的冷汗擦了又冒出来。“王爷，老奴已命人封锁消息，府中医官已在主院候着，是否先让医官为王爷和王妃请个平安脉……”
萧凛连眼皮都未抬，只吐出两个字：“不必。”
王管家噎住，不敢再言。
回到主院，萧凛挥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包括王管家，只留下两名心腹侍卫守在门口。
书房内，炭盆安静地燃着，驱散了初秋傍晚的凉意，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凝滞气氛。
萧凛操控轮椅停在书案后，并未立刻坐下。他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锁定了林晚，目光在她沾了灰尘、略显凌乱的衣裙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她看似平静的脸上。
“刚才在车上，你扔出去的是什么？”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滞，“还有，你喷出去的那股刺鼻之物，又是什么？”
果然会问。林晚对此早有预料。她不能说实话，但也不能再用“南疆土法”这种虚无缥缈的借口搪塞过去，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的刺杀之后。他需要更具体的、能让他安心的“解释”，或者说，“底牌”。
她微微垂首，避开了他过于锐利的审视，声音尽量平稳：“回王爷，是妾身自制的两样防身小物件。‘金簪’内藏特制烟火，爆开时可发出强光巨响，能暂时惊扰敌人，争取时间。至于那刺鼻之物，是以南疆数种辛辣药草提炼而成，触及口鼻眼目，可令人瞬间剧痛失明，但药效短暂，不至致命。”
她将强光爆震弹说成“烟火”，将辣椒素喷雾说成“辛辣药草提炼物”，虽然依旧牵强，但总算有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具备攻击/防御功能的“实物”解释，符合她“懂医术”且可能“懂一些偏门技艺”的人设。
萧凛沉默地听着，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嗒，嗒，嗒。每一声都像是在掂量她话里的分量。
“自制的？”他重复，语气听不出信或不信，“王妃倒是……多才多艺。”
林晚心中一紧，知道他并未完全采信，但至少，他没有立刻追问细节或拆穿。“妾身独居深闺时，偶有闲暇，翻阅杂书，胡乱琢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只为防身。未曾想今日派上用场，僭越之处，请王爷恕罪。”
她将姿态放得很低，承认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强调了“只为防身”，并将使用归结为情急之下的“僭越”。
萧凛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林晚能感觉到，他眼中的审视并未减少，只是暂时压了下去。他转而问道：“今日遇刺，你有何看法？”
这是要考校她，还是真的想听听她的意见？
林晚略一沉吟，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向他：“光天化日，京城要道，刺客准备充分，分工明确，一击不中，即刻远遁，行动之果决，非寻常匪类。背后之人，要么权势滔天，要么……对王爷行踪了如指掌。”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今日出府，路线、时辰，乃至目的地，王府之内，知晓者应不在少数。”
萧凛眼中寒光一闪。“你是说，王府里有内鬼？”
“妾身不敢妄断。”林晚垂下眼睫，“只是据实推测。王爷心中，想必早有计较。”
萧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本王心中计较的，可不止这一桩。”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袖口，仿佛能穿透衣料，看到里面可能还藏着别的“小物件”。
“今日你反应倒快。”他话锋一转，语气听不出褒贬，“若非你那‘烟火’和‘辣药’，本王虽无性命之忧，侍卫伤亡恐怕更重。”
这算是……变相的认可？
林晚心中微动，面上依旧恭敬：“是王爷应对及时，妾身只是侥幸。”
“侥幸？”萧凛轻哼一声，不再看她，操控轮椅转向书案，“今日起，你搬到主院西厢房。没有本王允许，不得随意离开主院范围。需要什么药材器具，列出单子，让侍卫去取。”
这是要将她彻底放在眼皮子底下，既是保护，也是更严密的监控。但比起之前独居偏远、时刻可能面临不明暗算的处境，这似乎又是一种“晋升”。
“是，妾身遵命。”林晚应下。
“下去吧，收拾东西，即刻搬过来。”萧凛挥挥手，开始翻阅案头堆积的文书，仿佛刚才的生死刺杀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林晚行礼退出书房。门外的侍卫立刻上前，一人引她去西厢房安置，另一人则去她原先的住处取行李。
西厢房就在萧凛主卧的隔壁，中间只隔着一间小书房和一道月亮门。房间比之前的大了不少，陈设也精致许多，但同样透着一种简洁冷硬的风格，与萧凛本人的气质如出一辙。窗户对着一个小小的庭院，种着几株耐寒的翠竹，清幽，却也透着疏离。
林晚站在窗前，看着暮色一点点浸染庭院。今日发生的种种，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回旋：清泉寺神秘的慧觉大师和那块令牌，街头惊心动魄的刺杀，萧凛深不见底的试探，还有自己情急之下暴露的“非常规”手段……
每一步，都仿佛在刀尖上跳舞。但奇异地，经过刚才那场刺杀，她心中那份最初的恐惧和惶然，似乎被一种更沉静、更决绝的东西取代了。
既然躲不开，那就迎上去。
她需要更清晰地了解萧凛的处境，也需要尽快提升自己的自保能力。空间，是她最大的依仗，必须尽快发掘更多用途。
夜深人静，主院的灯火渐次熄灭，只余下廊下几盏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规律而轻缓地响过，又远去。
林晚确认房门紧闭，窗棂严实，才在床榻上盘膝坐下，收敛心神，将意识沉入那片熟悉的银色空间。
依旧是浩瀚无垠的银色光芒，军火区和医疗区泾渭分明。她的“目光”首先投向医疗区，掠过那些精密的仪器和琳琅满目的药品。今日遇刺，让她意识到，除了治疗，急救和应对突发伤害的能力也同样重要。她开始有意识地“盘点”和熟悉那些便携式急救包、止血带、抗毒血清、强心针剂……并将其中一些最可能用到的、且相对容易伪装的小件物品，用意念挪移到空间内一个她单独开辟的、便于快速取用的“角落”。
接着，她再次尝试“触碰”那片被浓郁银光包裹的神秘区域。与上次相比，那种排斥和刺痛感似乎减弱了一点点。她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光芒最黯淡的舱室。
精神力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涌出，汇聚向那紧闭的银色舱门。比起取出大型物品，这种“开启”未知区域的消耗更加巨大，也更加纯粹。林晚感到额头青筋跳动，太阳穴传来阵阵抽痛，意识仿佛在被一点点抽空，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一瞬，又或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咔……”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几不可闻的轻响。
那扇紧闭的银色舱门，中心处，裂开了一道头发丝般细小的缝隙！
一道更加纯粹、更加凝练的银色光芒，从缝隙中流淌而出，瞬间照亮了林晚的意识海！与此同时，一股庞大而冰冷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入她的脑海！
“初级辅助战斗模块，链接成功。”
“当前权限：临时激活（精神力阈值达标）。”
“可用功能：基础扫描（范围：半径十米，消耗视目标复杂度而定）；基础危险预警（被动触发，对致命威胁进行模糊提示）；模块能量：1%（需补充能量或等待自然恢复）。”
信息流戛然而止，银色舱门上的缝隙也随之消失，那片区域的光芒似乎又黯淡了一些，仿佛刚才的开启耗尽了它最后一点力量。
林晚猛地从入定状态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头疼欲裂，眼前阵阵发黑，精神力几乎被抽干。但她的心脏，却在狂跳不止！
辅助战斗模块？扫描？危险预警？
这……这就是空间更深层的功能？不是单纯的储物，而是……辅助系统？
她强忍着不适，尝试按照刚刚接收到的信息，去“启动”那个所谓的“基础扫描”。
意念微动。
一股无形的、极其细微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瞬间覆盖了半径十米的范围。
下一刻，一幅模糊的、类似黑白热成像图般的立体景象，浮现在她的“感知”中！虽然细节不清，只能大致勾勒出轮廓和热源，但这已经足够惊人！
她能“看”到隔壁萧凛主卧里，一个代表人体的热源轮廓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应该是萧凛），旁边还有两个稍小的热源（可能是守夜的侍卫或仆役）。她能“看”到庭院中巡逻侍卫走过的轨迹，能“看”到墙角阴影里一只蜷缩的野猫……
范围有限，消耗却极大。只是维持了短短几个呼吸，她就感到精神力一阵不稳，扫描画面迅速模糊、消散。
她立刻停止扫描，瘫软在床上，浑身脱力，但眼中却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
虽然只是最基础的扫描，虽然能量只剩可怜的1%，虽然使用限制巨大……但这无疑是雪中送炭！这意味着，她不再完全是一个“瞎子”，在应对潜在的监视、探查环境、甚至防范危险时，多了一种难以想象的辅助手段！
那个“基础危险预警”虽然是被动触发，且只是模糊提示，但在关键时刻，可能就是救命的稻草！
她需要能量！需要补充这个模块的能量！信息里提到“需补充能量或等待自然恢复”。自然恢复显然太慢，那么，如何主动补充？是特定的物品？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发现，让她原本沉重的心情，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动力。空间的价值，远超她的想象！
接下来的几天，靖安王府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街头的刺杀案似乎被压了下去，京兆尹和卫戍营那边没有传来任何公开的消息，仿佛那场血腥的冲突从未发生。但王府内的气氛却愈发紧绷。侍卫的巡逻更加频繁严密，下人们噤若寒蝉，连王管家都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萧凛的腿伤因为那次剧烈的痉挛和随后的休养，恢复进度稍有放缓，但基础的治疗和按摩并未停止。林晚每日往返于西厢房和萧凛的主卧（有时也在书房），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奇特的默契：萧凛不再追问她那日使用的“小玩意”的具体来历，林晚也绝口不提清泉寺的令牌和可能的内鬼，只是更专注地履行医者的职责，并在每次接触时，更加细致地观察萧凛的气色、脉搏，留意他饮食起居的细微变化。
她悄悄尝试过用那1%能量的“基础扫描”观察萧凛，希望能发现那黄铜耳钉可能对应的毒素残留或身体异常，但扫描结果除了显示他腿部神经损伤区域有异于常人的“低温”和“阻滞”信号（这和她已知的病情相符），以及体内某些旧伤痕迹外，并未发现明显的中毒迹象。要么是那耳钉里的东西极其微量或特殊，要么就是已经被代谢或压制了。
这日，林晚刚为萧凛做完针灸，正在收拾针具，萧凛忽然开口，语气平淡：“本王收到消息，三日后宫中设宴，为北境凯旋的镇北将军接风。皇后特意下旨，命你我二人，一同赴宴。”
林晚手微微一滞。宫宴？还要她这个“王妃”一同前往？
自从上次高公公前来“探望”后，宫里就再无声息，她还以为皇后暂时偃旗息鼓了。没想到，在这里等着。
“王爷，妾身……”她本能地想推拒。皇宫那种地方，龙潭虎穴，她这点微末伎俩和刚刚窥见一角的底牌，恐怕不够看。
“推不掉。”萧凛打断她，目光落在自己腿上，声音带着一丝冷嘲，“皇后说了，靖安王妃贤良淑德，又擅调理，正该多出来走动，也让宗亲们见见。况且，镇北将军此番回京，或许……也会对本王的腿伤感兴趣。”
镇北将军？林晚从原主零碎的记忆和近日听到的流言中拼凑出信息：这位将军似乎是萧凛昔日在北境的旧部，战功赫赫，是军方实权人物之一。皇后特意点明，是想借机观察她和萧凛，还是想借镇北将军来施压、或拉拢？
“妾身……明白了。”林晚知道，这是皇后明晃晃的阴谋，也是对她这个“盾牌”和“刀”的又一次考验。“不知宫宴之上，妾身需注意些什么？”
萧凛抬眼，看着她：“少说话，多看。跟在本王身边，无论谁与你搭话，问及医术或本王腿伤，一概推说‘王爷毅力惊人，妾身只是辅助’。若有人赐酒赐食……”他顿了顿，眼中寒光微闪，“寻机倒掉，或……让本王来处理。”
他连应对宫中可能的下毒手段都想到了。林晚心中一凛，点头应下：“是。”
“另外，”萧凛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她，“这里面是几样宫中常见的香饵和食物相克之物，你拿去认一认，记在心里。届时你身上，不可携带任何可能被诬为‘凶器’或‘禁药’的东西。你那‘防身的小物件’，更是一样都不能带进宫。”
林晚接过锦囊，入手微沉。里面是几个更小的香包和纸包，散发着或浓郁或清淡、却都透着不祥的气息。“妾身记下了。”
“去准备吧。衣裙首饰，王府会为你备好。”萧凛挥挥手，不再看她。
林晚退出书房，握着那冰冷的锦囊，心中沉甸甸的。宫宴，听起来光鲜，实则步步杀机。皇后，镇北将军，还有其他可能出现的皇亲贵胄、朝廷重臣……每一道目光都可能别有用心。
她需要更多的准备。
回到西厢房，她立刻开始“备课”。首先是将锦囊里的东西一一取出，仔细辨认气味、性状，并用空间里的简易检测手段（如pH试纸、某些特定化学反应）进行验证，加深记忆。这些都是被动防御。
然后，她将意识沉入空间。战斗辅助模块的能量依旧显示为可怜的1%，自然恢复慢得令人发指。她尝试将一些可能蕴含能量的物品（如高能电池、甚至一块小小的放射性矿石样本——军火库角落里找到的）靠近那片银色区域，但模块毫无反应。看来“补充能量”并非如此简单。
她将注意力转向医疗区。不能带“凶器”和“禁药”进宫，但一些看似无害、实则关键时刻能保命的小东西呢？比如，藏在发髻里的、浸过强效解毒剂（空间里的通用解毒针剂稀释而成）的银簪？比如，缝在衣襟内衬的、含有硝酸甘油（用于心绞痛急救，微量即可扩张血管，关键时刻或许能制造混乱或假死迹象）的微小蜡丸？比如，一枚看似普通、实则内藏高浓度兴奋剂（用于急救提神，过量则致幻或亢奋）的香囊？
这些都需要极其精密的伪装和对剂量的绝对控制，风险极大，但比起赤手空拳进入皇宫，她宁愿冒这个险。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闭门不出，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治疗，所有时间都用来“武装”自己。她用空间里最精细的工具和材料，改造了几样首饰和衣物配件，将那些“非常规”物品巧妙地隐藏其中。同时，她也反复模拟宫宴上可能遇到的各种场景和盘问，预演应对之策。
萧凛似乎知道她在做什么，并未干涉，只是在她每日请脉时，会多问几句她“准备得如何”，眼神里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意味。
宫宴前夜，林晚最后一次检查了明日要穿戴的衣物首饰。一套王妃规制的宫装华美繁复，层层叠叠，正好便于隐藏东西。发髻的样式她也精心设计过，既能固定那支特制的银簪，又不会显得突兀。
她站在镜前，镜中的女子眉目沉静，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侯府庶女的怯懦早已被磨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危机中淬炼出的、内敛的坚韧。
“基础扫描。”她心中默念，再次尝试启动那仅有1%能量的模块。
无形的波动悄然扩散。十米范围内，一切有温度的物体轮廓再次映入感知。隔壁的萧凛似乎还未睡，热源轮廓在书案前微微移动。庭院外，侍卫交替巡逻。一切如常。
但就在她准备收回扫描的瞬间——
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针刺般的寒意，陡然从模块反馈中传来！并非视觉或听觉，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模糊的“预警”！
危险！虽然不知来自何方，是何性质，但那种被恶意隐隐锁定的感觉，清晰无误！
林晚浑身汗毛倒竖，瞬间收拢所有精神力，中断扫描，屏住呼吸，身体僵直地站在原地，耳朵却捕捉着窗外最细微的声响。
夜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隐约的更梆声。
那针刺般的寒意，来得突兀，去得也快，几息之后，便消失无踪，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但林晚知道，那不是错觉。
战斗辅助模块的“基础危险预警”，被动触发了。
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在刚才那一瞬间，对她（或者是对这主院）产生了……致命的恶意？是隐藏在暗处的监视者？还是某种她尚未察觉的阴谋？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背脊却依旧紧绷。
看来，明日的宫宴，乃至这靖安王府的每一个角落，都远未到可以放松警惕的时候。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皇宫……皇后……镇北将军……
还有这府里府外，不知藏在何处的魑魅魍魉。
她轻轻握了握袖中隐藏的、冰冷坚硬的特制银簪。
那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