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时间像是被冻住了，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慕辰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血液轰隆隆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四肢百骸一片僵硬的寒意。他死死盯着口罩上方那双眼睛，试图从那片看似平静的深潭里再挖掘出一点什么——杀意？嘲讽？或者仅仅是自己的幻觉？
但什么都没有。赵峰的眼神甚至自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微微偏了下头，像是无声地催促：慕老师，怎么了？
那短暂的、诡异的微笑弧度，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再无痕迹。快得让慕辰几乎要怀疑是不是高度紧张下的眼花了。
可胃里那张锡纸的触感，那上面刻骨铭心的字迹，却冰冷而真实地烙在他的指尖，透过橡胶手套传来一种战栗。
“没……什么。”慕辰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几乎是凭借多年训练出的职业本能强压下所有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托盘里的那张锡纸上。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无论这句话是真是假，无论赵峰刚才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在这一切都没有定论之前，任何失态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如果……如果凶手真的是科室里的人，那此刻的震惊和质问，无异于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将自己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他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那张展开的锡纸片重新夹起，动作缓慢而稳定，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然后，他看向赵峰，努力让声线保持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紧绷：“记录一下。在死者胃部发现异常异物，为锡纸材质纸条，上有刻划字迹。”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接着说道：“内容……待进一步检验确认。先做物证保存处理。”
他没有念出上面的字。一个字都没有。
赵峰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仿佛这只是无数次解剖中一个稍微有点特别的发现。他熟练地取来专用的物证袋和标签笔，动作流畅自然，等着慕辰将那张致命的纸条放入。
慕辰的手指稳定得超乎他自己想象，他将锡纸轻轻放入物证袋中，封口。赵峰接过，低头在标签上填写基本信息：案号、死者编号、发现部位、发现时间……他的笔迹一如既往的清晰工整。
每一个动作都正常得可怕。
慕辰的目光再次扫过解剖台上的女尸。她安静地躺着，双目紧闭，仿佛只是沉睡。但她的身体里，却藏着一个如此恶毒而直接的指控，指向了这个她最终被送来的地方。
是阴谋？是死者生前绝望的诬陷？还是……真相？
他必须立刻上报。直接向中心主任，或者……跳过中心，向更高层？不，纸条上写的是“你们科室的人”，整个法医中心都可能是怀疑对象，包括主任。他能相信谁？
巨大的孤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慕老师，继续吗？”赵峰已经封存好物证袋，将其放在一旁的物证台上，转头问道，眼神已经恢复了全然的专业和冷静，甚至带着一点询问下一步工作的征询意味。
“不，暂停。”慕辰脱下手套，扔进医疗废物垃圾桶，动作有些急促，“立刻封存尸体。所有接触过这具尸体的人，包括你我，还有刚才那两位巡警，都需要报备。你在这里守着，任何人不得再靠近解剖台和物证，等我回来。”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好说话的前辈，而是这个解剖室此刻的最高负责人。
赵峰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于这突如其来的严厉指令，但他很快点头：“明白。”
慕辰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走出解剖室。门在身后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头顶白炽灯发出的单调嗡鸣。慕辰几乎是跑了起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空旷而急促的回响，敲打着他混乱的心跳。
他没有回值班室，而是直接冲向走廊尽头的主任办公室。尽管内心对所有人充满了怀疑，但中心主任周卫国是他入行时的老师，为人刚正不阿，在市局内部素有威望，是目前他唯一能尝试信任的人。
办公室门关着，他抬手急促地敲响。
“请进。”里面传来周卫国沉稳的声音。
慕辰推门而入。周卫国正戴着老花镜伏案看一份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慕辰，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是小慕啊，还没下班？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慕辰反手关上门，甚至下意识地确认了一下是否锁上。他走到办公桌前，呼吸依旧有些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
“周主任，”他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出事了。”
周卫国的笑容收敛了，放下老花镜，身体坐直：“慢慢说，哪个案子？”
“刚刚送来的，河里打捞上来的无名女尸。”慕辰语速极快，尽可能简洁地汇报，“体表检查无显著外伤，初步判断符合溺水特征。但在解剖过程中，于死者胃部发现异常异物。”
他停顿了一下，凝视着周卫国的眼睛：“是一张被特殊薄膜包裹的锡纸条。上面……上面刻着字。”
“字？什么字？”周卫国的眉头紧紧皱起，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非常规性。
慕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清晰地吐出那句话：“‘凶、手、是、你、们、科、室、的、人。’”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周卫国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瞳孔骤然收缩，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他震惊地看着慕辰，像是没听清，又像是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好几秒钟，他都没有说话，只是那么震惊地看着慕辰。
这种反应……是正常的震惊？还是……
慕辰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紧紧盯着周卫国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你……你说什么？”周卫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颤抖，“纸条呢？”
“已经作为物证封存。助手赵峰在场。我让他守着解剖室，禁止任何人靠近。”慕辰快速回答，“主任，这件事……”
周卫国猛地站起身，在办公桌后来回踱了两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极其难看。
“荒唐！荒谬！”他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这怎么可能？！是恶作剧吗？还是死者的胡言乱语？怎么可能把这种东西塞进胃里？！”
“薄膜包裹，抗腐蚀，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目的是确保纸条能被发现。”慕辰冷静地指出，尽管他自己的内心远没有表面那么冷静，“主任，这不是普通的恶作剧。这是非常明确的指控，而且……”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指向我们内部。”
“内部……”周卫国喃喃重复着这个词，目光锐利地扫向慕辰，带着审视，“都有谁接触过尸体？”
“我，赵峰，运送尸体过来的两名巡警。巡警只接触到裹尸袋。详细解剖只有我和赵峰。”慕辰回答，“纸条是我亲手发现的，赵峰在场目睹。”
“赵峰……”周卫国沉吟着，眼神变幻不定，“他什么反应？”
“他很……平静。”慕辰选择了这个词，没有说出那个微笑。在没有确凿证据前，那更像是一种主观臆测，“记录物证，配合指令，没有异常表现。”
“平静？”周卫国重复了一遍，语气莫测。
办公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一阵紧过一阵。
良久，周卫国似乎下定了决心。他走到座机电话旁，拿起话筒，但却没有立刻拨号，手指悬在按键上方，犹豫了片刻。
这个细微的停顿，没有逃过慕辰的眼睛。
最终，周卫国拨通了一个内部短号，语气沉重而严肃：“喂，老李，是我，周卫国。立刻带两个人来我办公室一趟，要绝对可靠的人。出大事了，电话里不方便说……对，立刻，马上！”
他放下电话，看向慕辰，眼神复杂：“我叫了技术队的老李，他跟我十几年，信得过。这件事，目前必须严格控制知情范围。你发现的纸条，还有上面的内容，绝对不能再对第四个人提起，明白吗？包括赵峰，也要暂时隔离审查。”
慕辰点了点头。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处理方式。但他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周主任第一时间叫来的是他“信得过”的技术队负责人，而不是直接上报局领导或者纪检部门。这是为了保护中心声誉？还是为了……别的？
几分钟后，技术队负责人李军带着两名表情凝重的技术员敲门进来。周卫国没有多说，只是示意慕辰带他们去解剖室。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走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回到解剖室门口，赵峰还站在原地，看到这么多人过来，脸上露出适当的惊讶。
“赵峰，”周卫国开口，语气不容置疑，“你先跟李队的人去隔壁休息室休息一下，配合做个简单的问询记录。这里暂时由技术队接管。”
赵峰愣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慕辰和周卫国，没有争辩，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好的，主任。”他脱下一次性手套和口罩，跟着一名技术员离开了，表情看不出任何异常。
技术队迅速接手了现场，对解剖台、物证袋、甚至整个房间进行拍照和勘查。
慕辰和周卫国退到走廊上，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的忙碌。
“你觉得，会是谁？”周卫国忽然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难以置信。
慕辰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主任。但那张纸条……不像假的。死者用这种方式，赌上死后被解剖的风险，就为了传递一个谎言？可能性不大。”
“是啊……”周卫国长长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如果是真的……那我们中心，可就……”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这将是一场惊天动地的丑闻和地震。
技术队的初步勘查很快有了一个发现。李军拿着一个紫外灯走过来，脸色凝重：“主任，慕法医，你们来看。”
他带着两人回到解剖台边，用紫外灯照射女尸的手腕，特别是那个银镯子周围。
在紫外灯光下，镯子内侧，那些原本以为是装饰花纹的刻痕，清晰地显现出几行微小的、荧光反应的数字和符号！
那根本不是什么花纹，而是被人用特殊荧光剂刻上去的信息！因为被镯子挡住，常规检查极难发现！
“这……这是……”周卫国凑近看去。
慕辰的心脏再次猛地一缩。他仔细辨认着那些扭曲的符号，它们排列得毫无规律，像是一种密码。
“像是某种加密联系方式……或者……坐标？”李军不确定地猜测。
死者，不，是凶手，或者同谋？竟然用这种方式留下了第二重信息！一个在胃里，一个在镯子上！
胃里的纸条是直白的指控，而镯子上的密码，又是什么？是线索？是陷阱？
慕辰感到一阵眩晕。这个案子，从第一刀开始，就彻底脱离了他所熟悉的一切范畴，滑向了一个深不见底、诡异莫测的深渊。
而那个银镯子，此刻在紫外灯下幽幽发光，仿佛死者睁开的、充满嘲讽和恶意的冰冷眼睛。
它的存在，似乎又在暗示着，胃里的纸条，或许并非孤证。
周卫国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简直是铁青。他死死盯着那镯子，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卫国像是被惊醒了般，猛地回过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微一变，对慕辰和李军做了个手势，快步走到角落接听了电话。
“喂？是我……什么？！在哪里？！确定吗？！……好，我知道了，封锁现场，我马上派人过去！”
他挂断电话，猛地转过身，脸上充满了极度震惊和一种……几乎是荒诞的神情。
他看向慕辰，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城西……又发现一具尸体。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小时。”
“死者胃部被剖开，里面……里面塞了一张打印的A4纸。”
周卫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是无法置信的惊骇。
“纸上写着：‘游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