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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沈彦哲走出“慢煮时光”咖啡馆时,晚风正卷着梧桐叶的碎影在青石板上滚。刚才时铭宇说的“台历倒回”在脑子里转,他抬头看向街角的十字路口,绿灯正亮着,一辆挂着菜篮子的三轮车慢悠悠地驶过,车斗里的西红柿红得发亮,在暮色里像串小灯笼。

已经是傍晚四点五十,老城区的晚高峰像一锅慢慢沸腾的粥。电动车的喇叭声从巷口涌过来,“嘀嘀”地划破闷热的空气;街边卖糖画的老头支起了小铜锅,焦糖的甜香混着修车铺的机油味漫开;穿校服的孩子举着融化一半的棉花糖跑过,粉色的糖丝粘在手腕上,被风一吹,拉出细长的线。

沈彦哲走到街角的老槐树下,树荫在地上铺出块斑驳的凉。他靠在树干上,树皮的纹路硌着后背,像张粗糙的砂纸。翻开笔记本,“咖啡渍重叠”五个字旁边,时铭宇补的“张诚西装里料与蓝布衫一致”还带着新鲜的墨痕。他指尖划过那行字,想起张诚翻领下露出的靛蓝色斜纹,确实和王阿姨描述的布衫一模一样——那布衫飘到对面楼时,袖口磨破的边儿上,似乎也沾着点和张诚西装上相似的白灰。

风突然变热了,带着菜市场飘来的鱼腥气。沈彦哲看了眼手表,17:02。这个时间是回队里,还是直接回家呢。这几天的盯梢任务,上边本来就不愿意批,是他自己软磨硬泡给争取来的,要说监视时铭宇能发现什么线索,或者就算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也归结不出到底跟什么案子有关,想到这儿,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酸楚,可能就是直觉吧,直觉告诉他时铭宇的发现跟陈峰案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刑警办案不能全凭直觉,又或者是自己的直觉错了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站直了身体,目光无意间锁定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上——灯杆是斑驳的墨绿色,底座缠着圈生锈的铁丝,上面还挂着去年春节残留的红灯笼碎片,在风里轻轻晃。

突然,就在17:03分的前一秒,路口突然静了一瞬。电动车的喇叭声、小贩的吆喝声像被掐断的磁带,戛然而止。沈彦哲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瞳孔收缩——绿灯明明还亮着,却像蒙了层磨砂玻璃,光变得浑浊。紧接着,“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炸开,像根钢针戳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他冲过去时,看见一辆银灰色电动车斜歪在路中间,车后座上的外卖箱被摔开了,里面的餐盒滚出来,褐色的汤汁在柏油路上洇出片污渍。电动车旁边,一位老太太连人带自行车全横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散乱着,沾了点泥土,她手捂着膝盖,疼得龇牙咧嘴,车筐里的青菜撒了一地,还有几个鸡蛋摔破了,蛋黄混着碎壳流在砖缝里。

“红灯!你没看见是红灯吗?”骑电动车的是个穿蓝色工装的小伙子,他扯着嗓子喊,额角的青筋突突跳,手里的手机还亮着订单界面,“我眼睁睁看着灯变红,你怎么还往前冲?”

“胡说!”老太太挣扎着坐起来,手指抖着指向红绿灯,“刚才明明是绿灯,我刚骑到路中间,那灯‘咔’地就灭了,连黄灯都没闪!”她的裤腿磨破了个洞,露出的膝盖上渗着血珠,“周围的人都看见了!”

围过来的人果然七嘴八舌地应和。一个老头拄着拐杖往前凑了凑:“没错!这几天一到这时候就犯病,灯灭三秒,跟掐着表似的!”穿碎花裙的大妈拎着买菜兜子,也大嗓门地应和:“前天我在这儿等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影子往回缩,吓得我赶紧跑!”

沈彦哲把老太太扶起来,“您先坐边上歇歇。”然后蹲下身捡散落的青菜——菜叶子上还带着湿泥,根须缠在一起,像团乱麻。小伙子还在骂骂咧咧,沈彦哲抬头看他时,正好撞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困惑,像突然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他扶起车子,急匆匆的朝刚才取餐的方向奔去。

人群散去,沈彦哲掏出笔记本,笔尖在“17:03:00-17:03:03”后面画了个星号,然后写下“事故1起:电动车撞自行车,当事人对信号灯状态认知冲突”。

沈彦哲握着笔记本,往警务室方向走去。晚风渐渐凉下来,吹得路边的柳枝打在脸上,像柔软的鞭子。他想起三年前的7月12日,也是这样的傍晚,他和陈峰在这个路口蹲守,陈峰啃着肉包子说:“等抓着那偷砚台的,我请你喝冰啤酒。”当时的红绿灯也闪了下,陈峰还笑说“这破灯早晚出事儿”,现在想来,那笑声像根针,扎得耳膜发疼。

警务室的灯是冷白色的,照在墙上泛着硬邦邦的光。沈彦哲调出路口的监控录像,鼠标点击播放键时,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卡住——不是卡顿的模糊,而是像被冻住的湖面,电动车的轮子悬在半空,卖菜大妈的塑料袋停在递出去的瞬间,连空气里的灰尘都凝着不动。

沈彦哲放大画面,17:03:00的时间戳像块烧红的烙铁。最诡异的是行人的影子:本该被夕阳拉得有两米长,却在这一秒突然往回缩,像被人用手猛地拽了一把,一秒缩成一米五,再缩成一米,最后变成个小小的黑团贴在脚边,边缘还在微微扭曲,像块融化的巧克力。

“这不可能。”沈彦哲喃喃自语,手指划过屏幕,影子的边缘在指尖下泛着绿光。监控设备是去年新装的高清款,像素清晰到能看见大妈塑料袋上的商标,怎么会拍出这种违背物理规律的画面?他想起技术科的报告,“信号干扰导致画面失真”,可这“失真”也太规整了,分秒不差,三年前陈峰失踪那天的监控,也是在17:03分出现了一模一样的3秒空白。

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光映在沈彦哲脸上,把他的瞳孔照得发蓝。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老城区。他接起时,指腹不小心蹭到了听筒,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声,像三年前对讲机里的杂音。

“沈警官,是我,时铭宇。”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点喘,像是跑着打的,背景里有清晰的“嘀嗒”声,节奏均匀,和工作室里那台座钟的频率一模一样,“我发现了些东西,你可能会感兴趣……”沈彦哲握着手机走到窗边,晚风灌进袖口,带着点松节油的味道。“我在警务室,你过来吧。”他挂电话时,看见屏幕上自己的倒影,眉头皱得像打了个结。

不到十分钟,警务室的门被推开,时铭宇带着一身晚风闯进来。他的额角挂着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抱歉,跑快了点。”他把怀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是本老式万年历,纸页黄得像秋叶,边角卷得厉害,用根红绳捆着。

“你看这个。”时铭宇的手指有点抖,翻开万年历的动作却很轻,像怕碰碎什么。沈彦哲凑上前去,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松节油的气息飘过来,和他办公室里三年前的卷宗味道几乎一样。万年历上的日期停在7月11日,而今天明明是12日,11日和12日的数字上都画着红圈,铅笔写的“17:03”歪歪扭扭,笔尖划过的痕迹很深,几乎要戳破纸页。

时铭宇将万年历翻到背面,一张泛黄的便利贴粘在上面,字迹是他的,却写着“清洗瓷碗缺口”——沈彦哲记得,这是时铭宇前天的工作,昨天他明明写的是“修复座钟齿轮”,“每天17:03分之后,万年历就会自己翻回去,便利贴的字也会变,像有人用橡皮擦掉重写了一样。”

沈彦哲拿起万年历,纸页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他翻到7月12日那页,背面隐约有淡淡的压痕,像是被撕掉又粘了回去,压痕的形状和11日那页完全重合。“你17:03分的时候在做什么?”他抬头时,正好看见时铭宇的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吞咽紧张。

“我从咖啡馆回去之后,就继续修王阿姨的青花瓷碗。”时铭宇的指尖在万年历纸张边缘摩挲,“就是那个光绪年制的,缺口在碗沿,我正用腻子补……”他忽然停顿了一下,眼神亮起来,“对了!补的时候听到外面有急刹车声,特别刺耳,我抬头看了眼座钟,正好17:03,秒针卡在那里动了半秒才跳。”

沈彦哲想起下午的交通事故,刹车声确实是17:03分响起的。他把万年历放回桌上,从抽屉里抽出张监控截图推过去——画面上,一个穿蓝布衫的影子正在往对面飘,和王阿姨说的布衫事件时间吻合,影子的边缘也在微微扭曲。“你看这个影子,像不像在重复前一天的动作?”

时铭宇的肩膀几乎碰到沈彦哲的胳膊,他低头时,沈彦哲闻到他发间的皂角香。“像!”时铭宇的指尖点在截图上,“王阿姨说布衫飘走那天,老张头在院里浇花,他看到的影子也是这样,好像被人拽着走……”他忽然压低声音,“沈警官,这些事背后好像有根线,红绿灯、台历、布衫、鸟笼……都串在上面,线的另一头……”

“指向三年前。”沈彦哲接过话,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他想起陈峰卷宗里的照片,保险柜内侧的暗红色印记,当时以为是颜料,现在对比时铭宇座钟木壳上的痕迹,才发现那更像被高温烫出来的——就像万年历上的红圈,边缘带着点焦黑。

时铭宇转过头,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停着只蝴蝶。“你相信时间会循环吗?”沈彦哲突然问,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他看着时铭宇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干净,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得让人心慌。

“我不知道是不是循环。”时铭宇的声音很诚恳,带着点少年人的执拗,“但我能感觉到一股力量,把某些日子往回拉。就像我修过的座钟,齿轮里卡了东西,就总在同一个时间卡住,倒转。”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彦哲紧绷的下颌线上,“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沈彦哲的手指猛地攥紧,掌心被指甲掐出四道红印。三年前的7月12日17:03分,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接着是长达3秒的电流杂音,“滋滋”的,像无数根针在扎。他当时以为是信号不好——现在看来,那3秒的杂音,有可能根本不是信号问题。

“没什么。”他松开手,红印在掌心慢慢淡去,“明天我再去路口盯着,你……”

“一起去。”时铭宇打断他,语气很坚定,眼睛里像落了星星,“我的万年历说不定能提前有反应,而且我能感觉到那些波动。”

沈彦哲看着他,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年轻人,眼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纯粹的认真。他想起这几天时铭宇的发现,从倒走的闹钟到会自己恢复的台历,每一次都精准得可怕。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明天下午四点半,十字路口集合。”他顿了顿,补充道,“穿双舒服的鞋,可能要站很久。”

时铭宇笑了,嘴角弯出个好看的弧度。“好,不见不散。”

离开警务室时,时铭宇把万年历留下了。沈彦哲看着他离开,那背影很单薄,却挺得笔直,像根宁折不弯的竹子。他拿起手机,拨通技术科的电话,“帮我查三年前7月12日,老城区十字路口的监控原始数据,要未处理的,现在就要。”

挂了电话,警务室里只剩下座钟的“嘀嗒”声。沈彦哲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上写下“台历倒回与红绿灯停摆关联”,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一行:“时铭宇——感知万年历异常,对波动敏感”。字迹比平时柔和了些,不像之前那么锋利。

窗外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沈彦哲知道,平静只是表象,他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属碎屑证物袋,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

夜风穿过走廊,吹得桌上的万年历纸页轻轻动了动,17:03的红圈在灯光下,像个醒目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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