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清源堂在月色中静默矗立。黑漆金字的招牌反着冷光,铺面早已落锁,唯独后院厢房还亮着一点如豆的灯火。
萧凛与云疏月隐在对街屋脊的暗影里,玄色衣袂与夜色融为一体。
“东南西北四角各有一人。”萧凛压低声音,目光如刃划过院墙,”呼吸绵长,都是练家子。”
云疏月玄袖轻扬,指尖凝出一只幽冥蝶。蝶翼透明如琉璃冰片,在月下几乎无形。”让他们好生安睡。”她轻声说着,幽冥蝶翩然掠向院墙,翅尖洒落的磷粉在夜色中泛起细微涟漪。不过瞬息,四道呼吸声便沉入酣眠。
二人如落叶般飘入院内,落地无声。库房里弥漫着药材混杂的香气,成排的药柜在昏暗中投下森然黑影。云疏月袖中的玉瓶突然发出细微嗡鸣,引着她走向最里间那面布满抽屉的墙壁。
当她触到第三排第七个黄铜拉环时,墙体悄然滑开一道缝隙。一股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异香扑面而来,与满室药味格格不入。
暗室内烛影摇曳,将堆积如山的货箱映照得如同鬼魅。每个箱体上都贴着醒目的”特供白府”朱砂封条,在昏黄光线下透着诡异。
萧凛利落地撬开一只木箱,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腥气的异香扑面而来。箱中整齐码放的并非治病救人的药材,而是绘制邪符的暗红灵砂、滋养阴物的千年阴沉木,还有几束泛着妖异紫光的惑神草——正是诱发心魔的禁忌之物!
“果然如此。”云疏月俯身细看,指尖悬在惑神草上方寸许,感受着其中涌动的邪气,”以此物为引,辅以朔方秘术,便能将古魔之力化作刀刃,行那’精准噬忆’的勾当。”她取出一枚玉簪,轻巧地截取一段草叶封入瓶中,动作行云流水,”这些分量,足以让半座城池的人陷入癫狂。”
就在此刻,库房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一道暗门无声滑开,先前在白府窥探的那名修士赫然现身。他手持玄铁拂尘,面色阴鸷如霜,眼中寒光乍现:
“何方宵小,擅闯禁地?”
话音未落,拂尘挥洒间化作万千银丝,带着破空锐响直取门面!森然灵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库房。
暗室中剑光乍起!
萧凛反应快得惊人,腰间软剑如银蛇出洞,剑锋裹挟着沙场淬炼出的凛冽杀气,直迎而上。剑风过处,烛火都为之一暗。
“铛!”“铛!”
金石相击之声响彻密室,灵光迸溅如星雨。那修士显然没料到对方武技如此霸道,被这蕴含血气的凌厉剑招逼得连退三步,脸上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愕。
云疏月并未加入战局,玄色身影如雾似幻,悄无声息地游走在战圈边缘。素手轻扬,数道幽光符文精准落在四方墙面,瞬间结成一道无形的困灵阵。勾魂索如活物般游弋,不取要害,专挑对方灵力运转的关窍缠绕阻滞。
“依《幽冥律》,”她声冷如冰,字字清晰,”勾结古魔,残害生魂,此罪当诛。此刻伏法,尚可减你三分孽债。”
修士顿时左支右绌。既要应对萧凛狂风骤雨般的剑招,又要分神抵挡无处不在的灵力干扰,道髻散乱,额上沁出细汗。云疏月冷眼旁观,心下暗忖:早知如此,不如在厢房好生打坐修行,何苦来蹚这浑水。这般不识时务,连地府年终考核时那些魔物都比他会看眼色。
就在萧凛剑势如虹,即将彻底压制对方之际——
那修士眼中狠厉之色暴涨,竟拼着硬受一剑,猛地捏碎了怀中玉符!
“轰隆!”
炽烈白光伴随着剧烈的灵气爆炸,整个库房地动山摇。货架轰然倾倒,灵砂与药材四处飞溅,烟尘弥漫。这玉符显然非同寻常,爆发的力量竟直接扰乱了此方天地的阴阳平衡,连困灵阵的符文都开始明灭不定。
待烟尘稍散,暗门正在迅速闭合,那修士的身影已没入深处的黑暗。
“追!”萧凛气息微乱,剑锋直指即将完全关闭的暗门,作势便要强闯。
“且慢。”云疏月玄袖一拂,轻巧却不容置疑地拦在他身前。她并未急于追赶,而是俯身,从狼藉的地面上拾起一物——那是半截被凌厉剑锋削断的玉簪。
簪体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触手温润,可簪尾雕刻的图腾却极为诡异——那是一株并蒂双生的奇花,花瓣紧密缠绕,形态却截然不同,一半生机盎然,一半枯萎凋零,透着一股不属于中原道统的邪异美感。方才那修士,正是在格挡萧凛那石破天惊的一剑时,被斩落了此物。
“这是……” 她凝视着那奇异的双生花,清冷的眸中掠过一丝惊疑。这图腾,竟与师父曾提及的某个隐世秘教标志极其相似。她不动声色地将玉簪收起,语气凝重:”穷寇莫追,恐有埋伏。此物,或为关键信物。”
二人迅速撤离清源堂。回到王府书房,烛火未温,云疏月便已幽冥术法。她指尖幽光流转,半截玉簪上的双生花图腾竟幽幽亮起,一段模糊残破的记忆碎片被强行被抽取、显化于空中——
画面模糊扭曲,隐约是间雅致内室,一只女子的手(绝非云疏月!)正将一枚形制与萧凛招魂所用极为相似玉佩的放入一个锦盒,盒中似乎还有叠放着什么信笺,看不真切。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腕间的一串七宝手串,颗颗珠子泛着异样的流光。随即,一个压低的、模糊的男声响起:”……此物关乎……气运……切记……”画面戛然而止!
萧凛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消散的画面,脑中飞速回想白芷嫣是否戴过那样的手串,却毫无印象!这画面并未直接指向破庙,却暗示玉佩的流转另有隐情!他猛地看向云疏月,目光灼灼:”这……这是什么?这玉佩……”
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云疏月默默将玉簪纳入袖中。想来这位爷此刻正被这暧昧不明的线索搅得心绪不宁,她暗忖,这真相的碎片,就像地府食堂的肉包子,咬一口不知道馅是啥,还容易烫着嘴。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淡淡道:”殿下,看来您珍视的这’信物’,流转过程,比您知晓的……更为复杂。”
恰在此时,书房内阴风骤起,烛火乱颤,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伴随着锁链轻响与浓烈香烛气,骤然现身。
“哎妈呀!可算找着你们了!”白无常谢必安扛着哭丧棒,咧嘴就笑,”云师妹,你让七哥我好找!陆老大那边催命似的,说你俩案子卡壳了,让俺们俩过来瞅瞅,有啥能搭把手的!”他挤眉弄眼地凑近云疏月,完全无视旁边脸色黑沉的萧凛,”咋样,跟你这’前头那个’王爷搭档,处得还中不?他没急眼吧?”
黑无常范无救板脸抱臂,瓮声瓮气:”陆大人法旨:若遇阻碍,可申请地府资源协同。此案涉及古魔,优先级甲上。”他目光扫过玉簪,”依律,阻挠办案者,可锁拿。”
云疏月对这两位同僚的神出鬼没早已习惯,微微颔首:”有劳七哥八哥。线索在此,只是牵扯甚广,需要详查此’双生花’图腾来历。”
谢必安接过玉簪,对着烛光仔细端详:”这玩意儿瞅着邪性啊!包在七哥身上,这就去档案司翻个底朝天!”他凑近压低声音,”不过师妹啊,你跟这王爷处得咋样?要是他敢欺负你,跟七哥说,看我不……”
范无救在一旁认真点头:”依律,可锁拿。”
萧凛:”……”额角青筋跳动指节捏得发白,周身气压骤降。
待打发走黑白无常,书房重归寂静。云疏月转向萧凛:”殿下,此案牵扯越深,真相越扑朔迷离。下一步……”
萧凛凝视案上玉簪残影,目光深沉如夜,语气复杂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维护:”既然线索指向白府……那便去查。芷嫣……她心思单纯,或许只是被人利用,此事背后定有主谋。” 他必须亲自去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窗外,启明星初升,长夜将尽。而这场关乎记忆与真相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