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响时，林晓的指尖还停在数学题的辅助线上 —— 那道题她算了十分钟，草稿纸上画满了歪斜的线条，却始终没算出答案。不是难，是她根本静不下心，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晚的梦：黑色指印爬满作业本，校规手册的字像虫子一样蠕动，还有赵磊空座位上摊开的语文书，32 页的《背影》被指印盖得看不清一个字。

教室里还是没什么声音。

没有同学起身打闹，没有人大声说话，连收拾文具的 “哗啦” 声都轻得像羽毛落地。林晓抬起头，用余光扫过四周 —— 前桌的位置空着（苏晓雅消失后还没人补），邻座赵磊的座位也空着，桌面擦得干干净净，像是刻意抹去了所有有人坐过的痕迹。第一排的陈雨正低着头，手指反复摩挲着校服袖口，袖口上有一块深色的污渍，像是墨水，又像是别的什么，林晓昨天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敢问。

后排有个男生想站起来，刚把屁股抬离椅子，旁边的女生就赶紧拉了他一把，男生的身体僵了一下，又慢慢坐下，头埋得更低了。林晓想起 “课间禁止起身” 的规则，心里发紧 —— 苏晓雅的教训还在眼前，没人敢再冒险。可她实在想去洗手间，从早上到现在，她只喝了半瓶水，却憋得难受，再加上昨晚没睡好，脸色发白，她需要用冷水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犹豫了两分钟，下课铃响后的第八分钟，终于还是慢慢站起身。动作很轻，像怕惊动什么，手紧紧攥着桌沿，指节泛白。教室里的同学还是低着头，没人看她，可林晓总觉得，有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背上，凉丝丝的，像爬了一层蚂蚁。

走到教室门口时，她特意看了一眼挂钟 —— 课间才过去十分钟，按规则，还有两分钟可以在走廊活动（王老师没说课间不能出教室，只说不能起身离开座位）。走廊里的声控灯还是没亮，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天光，灰蒙蒙的，把走廊的影子拉得很长。墙壁上贴着旧的公告栏，纸页泛黄卷边，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 “安全”“纪律” 之类的字眼，像是被人用砂纸磨过，又像是被水汽泡烂了。

走廊分东西两边，洗手间在东边尽头。林晓刚迈出教室门，就听到身后传来 “嗒嗒” 的脚步声 —— 很慢，很沉，像是有人拖着什么重物在走。她回头，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楼梯口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旧拖把，拖把杆上的漆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拖把头湿漉漉的，滴着水，在地上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

是校工张大爷。

林晓昨天在晚自习结束时见过他，坐在值班室门口听戏曲，眼睛没神采，像蒙了一层灰。今天近距离看，才发现他比昨天看起来更老 —— 头发全白了，贴在头皮上，额头上的皱纹深得能夹进手指，脸上有一块褐色的斑，从眼角一直延伸到颧骨。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衣服袖口和下摆都打了补丁，补丁的颜色和衣服不一样，是深灰色的，像是用旧裤子改的。

张大爷走到林晓面前，停下脚步。他的个子不高，比林晓还矮一点，抬头看她时，需要微微仰起头。他的眼睛很浑浊，像是蒙了一层雾，看了林晓几秒钟，才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姑娘，你…… 要去哪？”

“我去洗手间。” 林晓的声音有点发紧，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张大爷手里的拖把 —— 拖把头滴下的水落在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凑近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不是水的味道，也不是清洁剂的味道，像是…… 铁锈味。

张大爷听到 “洗手间” 三个字，眉头突然皱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显得更吓人了。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抓住林晓的胳膊，指尖冰凉，指甲缝里有黑色的泥垢。林晓想挣开，却被他抓得很紧，不疼，却让她浑身发冷。

“别…… 别走西边走廊。” 张大爷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贴到林晓耳边，呼吸里带着一股陈腐的味道，像是长时间没通风的房间里的味道，“那地儿……‘爱留客’。”

“爱留客？” 林晓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是‘爱留客’？”

张大爷的眼神突然飘向走廊西边，瞳孔缩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没回答林晓的问题，只是把她往东边推了推，手里的拖把也跟着动了一下，拖把头在地上蹭过，发出 “沙沙” 的声音，像是在擦什么东西。“走东边，快…… 快去吧，别耽误了上课。” 他的声音更急了，抓着林晓胳膊的手也松了，只是眼神还盯着西边走廊，脸色发白。

林晓揉了揉被抓过的胳膊，那里还残留着张大爷的凉意。她半信半疑地看着张大爷 —— 他为什么不让走西边走廊？“爱留客” 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西边走廊有危险，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她想起苏晓雅和赵磊的消失，心里的不安又重了几分，决定听张大爷的话，走东边走廊。

东边走廊比西边暗，窗户大多关着，只有最尽头的一扇窗开着，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股霉味，像是从地下室里飘出来的。墙壁上有很多裂纹，有些地方还掉了墙皮，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上面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像是小孩子的涂鸦，又像是某种符号，被人用白色的涂料盖过，却没盖严实，边缘还能看到黑色的线条。

走廊的地砖是青灰色的，磨损得很厉害，尤其是靠近教室门口的地方，有很多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又像是被人反复踩踏磨出来的。林晓走得很轻，鞋底蹭过地砖，发出 “沙沙” 的声音，和张大爷的拖把声很像。她忍不住往西边走廊看 —— 西边走廊的光线更暗，窗户都是破的，风从破窗里吹进来，带着 “呜呜” 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

就在这时，她看到西边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人影。

是个穿校服的女生，蓝白相间的校服，和林晓的一样。她背对着林晓，扎着低马尾，发尾有点黄 —— 和苏晓雅的发型很像！林晓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停下脚步，盯着那个人影，想看清她的脸，可人影始终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塑。

林晓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是苏晓雅吗？她不是消失了吗？怎么会在西边走廊？

她犹豫了一下，脚不自觉地往西边走廊挪了一步 —— 她想确认，那个人影到底是不是苏晓雅，想知道消失的人是不是真的能回来，想知道西边走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就在她的脚刚要踏上西边走廊的地砖时，那个人影突然动了 —— 她慢慢抬起手，朝着林晓的方向挥了挥。动作很僵硬，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手腕垂着，手指没有力气，只是机械地上下摆动。林晓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她看得更清楚了 —— 那个人影的校服后背，有一块深色的污渍，和陈雨袖口上的污渍很像，也是暗红色的，像是血迹。

“苏晓雅？” 林晓忍不住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在走廊里清晰地回荡。

人影没有回应，还是保持着挥手的动作。林晓又往前挪了一步，这次，她看到了人影的侧脸 —— 很白，没有一点血色，眼睛闭着，嘴角向下撇着，像是在哭。不是苏晓雅！苏晓雅的脸颊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可这个人影的脸上没有，而且她的头发比苏晓雅的长，垂到肩膀下面。

那是谁？是其他消失的同学吗？是李萌？还是别的人？

林晓想再靠近一点，看看人影的校服上有没有名字（学校的校服都会绣上名字），可就在这时，上课铃突然响了。

“叮铃铃 —— 叮铃铃 ——”

铃声尖锐刺耳，比平时的铃声响得多，还带着 “滋滋” 的电流声，像是要把人的耳朵震聋。林晓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再睁开眼时，西边走廊尽头的人影不见了。

不是慢慢变透明，也不是化作白雾，而是突然消失的，像被人用橡皮擦擦掉了一样，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林晓盯着西边走廊尽头，那里空荡荡的，只有破窗户吹进来的风，带着 “呜呜” 的哭声，还有…… 地砖上多了几滴暗红色的液体。

是血迹。

林晓的瞳孔瞬间放大。她快步走到西边走廊门口（没敢踏进去），盯着那些血迹 —— 一共三滴，呈三角形排列，颜色是暗红色的，边缘已经有点凝固了，像是掉在地上很久了，又像是刚掉下来的。血迹的形状很奇怪，不是圆形，而是有点扁，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边缘还带着一点模糊的印记，像是…… 手指的形状。

她突然想起赵磊语文书上的黑色指印，想起张大爷拖把上的腥味，想起陈雨袖口上的污渍 —— 这些会不会都和血迹有关？张大爷说西边走廊 “爱留客”，是不是指有人在这里消失，留下了血迹？

“叮铃铃 ——”

上课铃还在响，已经响了快一分钟了。林晓赶紧转身，快步往东边洗手间走 —— 她必须赶紧上完洗手间，回到教室，否则就违反了 “上课期间禁止随意离开座位” 的规则。

洗手间里没有人，灯光忽明忽暗，发出 “滋滋” 的电流声。水龙头是坏的，拧开后，水流很小，还带着一股铁锈味。林晓用冷水洗了把脸，冷水泼在脸上，让她清醒了不少。她抬头看镜子 —— 镜子上有一层雾，擦干净后，能看到自己苍白的脸，眼睛里满是恐惧。她的校服袖口上，沾了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刚才在走廊里不小心蹭到的，她赶紧用冷水搓，却怎么也搓不掉，只能作罢。

回到教室时，上课铃刚好停了。数学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教案，脸色阴沉。林晓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时，不小心碰掉了桌洞里的错题本。她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错题本，就看到同桌李萌的桌洞里，有一张小小的纸片 —— 是半张学生证，上面的照片被撕掉了，只剩下名字和班级：“高一（3）班，李萌”，名字旁边，有一滴暗红色的痕迹，和西边走廊的血迹一模一样。

林晓的心脏 “咚咚” 地跳，她赶紧把学生证藏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捡起错题本，假装认真听课。可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李萌的桌洞上 —— 这张学生证是谁留下的？是李萌消失前掉的，还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为什么上面会有血迹？

她偷偷看了一眼陈雨，陈雨还是低着头，手指摩挲着袖口上的污渍，像是在想什么心事。林晓又看了一眼教室门口 —— 张大爷的身影没有出现，走廊里静悄悄的，像是刚才的人影和血迹，都只是她的幻觉。

可口袋里的学生证是真的，袖口上的暗红色痕迹是真的，西边走廊的血迹也是真的。

林晓低下头，打开错题本，在昨天的记录下面，快速写下：“课间去洗手间，张大爷提醒‘别走西边走廊，那地儿爱留客’，未解释含义。走东边走廊时，见西边尽头有穿校服人影（背身，挥手，校服有暗红污渍），上课铃响后人影消失，留三滴暗红血迹（似带指印）。同桌桌洞发现李萌半张学生证，有暗红痕迹，疑似血迹。张大爷身份存疑，其拖把有腥味，似与血迹相关。陈雨袖口有同款暗红污渍，需留意。”

笔尖划过纸面时，她的手还在抖。写完后，她把错题本放进桌洞，手碰到了口袋里的学生证 —— 硬硬的，带着一股凉意。她想起张大爷浑浊的眼睛，想起西边走廊的人影，想起李萌的学生证，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张大爷是不是知道李萌的下落？他是不是也知道苏晓雅和赵磊去哪里了？“爱留客” 的意思，是不是 “留住” 消失的人，让他们永远困在西边走廊？

数学课还在继续，老师在讲台上讲着函数，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却像隔着一层膜，林晓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脑子里全是疑问，全是恐惧，全是那些诡异的细节 —— 张大爷的拖把、陈雨的袖口、李萌的学生证、西边走廊的血迹…… 这些碎片像一团乱麻，绕得她喘不过气。

下课铃响时，林晓没有再出去。她坐在座位上，手里攥着口袋里的学生证，指尖能感受到血迹的粗糙感。她看着窗外的樟树，叶子在风里摇晃，像是在挥手，和西边走廊的人影一模一样。她突然觉得，青藤中学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东西，都藏着秘密，都可能是危险的信号。而她，就像走在钢丝上，稍微不小心，就会像苏晓雅、李萌、赵磊一样，消失在某个走廊，某个教室，只留下一点血迹，或者半张学生证，成为别人记录里的 “规则违反者”。

放学时，林晓特意绕开了西边走廊。走到教学楼门口，她看到张大爷正在拖地，还是那把旧拖把，拖把头湿漉漉的，在地上留下深色的痕迹。张大爷看到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她几秒钟，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拖地。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擦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拖过的地方，地砖颜色变深，像是吸了水，又像是吸了别的什么。

林晓赶紧加快脚步，走出校门。她没有回家，而是走到附近的文具店，买了一包消毒湿巾 —— 她想把口袋里的学生证擦干净，看看上面除了血迹，还有没有别的痕迹。可当她拿出学生证，用湿巾擦拭时，却发现那些暗红色的痕迹根本擦不掉，反而越擦越淡，最后变成了黑色，和赵磊语文书上的指印颜色一模一样。

林晓的手猛地一颤，湿巾掉在了地上。她盯着学生证上的黑色痕迹，突然想起校规手册封面上的印记 —— 也是黑色的，圆圆的，像是用手指蘸着墨画的。

这些黑色痕迹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校规手册、赵磊的语文书、李萌的学生证，还有张大爷的拖把…… 它们是不是都指向同一个秘密？

林晓把学生证重新藏进口袋，快步往家走。天色已经暗了，路边的路灯亮了起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不敢回头，也不敢放慢脚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家，把今天的发现记在错题本上，然后找出这些秘密之间的联系。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真相，否则，她就会成为青藤中学里，又一个 “被留住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