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令牌,对候在门外的侍女道:“劳烦引路,去库房取几味料。”
王府库房重地,守备森严。领路的侍女低眉顺眼,脚步却刻意放慢了些,似乎在给她时间观察。高墙深院,回廊曲折,明哨暗卡的位置在她脑中迅速勾勒成形。
库房管事验过令牌,恭敬地打开沉重的木门。里面空间极大,药香、木香、脂香……各种气息混杂,形成一种厚重沉闷的底调。沈芷兮目标明确,径直走向存放珍稀香料的区域。
她需要几味药性猛烈、寻常安神香绝不会用的东西——比如,产自南疆的“迷毂花”,以及西域的“鬼面藤”。这两样东西单独使用并无大碍,甚至有些安神效果,但若与她之前察觉到的那缕“凉意”结合……
指尖刚触到标注着“迷毂花”的抽屉,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沈芷兮后背瞬间绷紧,但没有回头。
“沈大家寻的香料,似乎有些特别。”萧煜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疏懒,在她身后响起。他来得悄无声息,如同鬼魅。
沈芷兮缓缓抽回手,转身,屈膝行礼:“王爷。”她抬眼,看向他。他今日依旧是一身素色常服,外罩墨色滚银边披风,脸色在库房昏暗的光线下更显苍白,唯有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
“起身吧。”萧煜虚扶了一下,目光掠过她刚才想拉开的抽屉,“迷毂花,香气馥郁,有安神之效,但用量需极其谨慎,过量则致幻。沈大家用它来调制安神香,胆识过人。”
他果然知道。
沈芷兮垂眸:“民女只是觉得,寻常安神香恐怕难入王爷之眼,故而想尝试些新意。若有不妥,还请王爷示下。”
萧煜低低咳嗽了两声,走到她身侧,苍白修长的手指划过那一排排标注着香料的抽屉,最终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拉开。里面是几块黑褐色、毫不起眼的树脂。
“试试这个,‘返魂木’。”他拈起一小块,递到她面前,“传说此木香气能通幽冥,镇惊悸。或许,比迷毂花更适合本王。”
返魂木。沈芷兮心头微震。这东西极为罕见,药性诡谲,记载模糊,连她也只是在一本残破古籍上见过名字。他竟随手拿出,还让她试用?
她接过那块微凉粗糙的树脂,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的轻触。一股比之前在花厅感受到的、更清晰凛冽的凉意,顺着接触点蔓延开来。
“王爷似乎对香道,颇有研究。”她抬起眼,直视着他。
萧煜收回手,拢在袖中,唇边泛起一丝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久病成医罢了。躺在病榻上无事可做,便翻了些杂书。比不上沈大家技艺精湛。”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拿着返魂木的手指上,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说起来,前两日本王得了一瓶有趣的香,名曰‘春宵度’。沈大家可曾听过?”
来了。
沈芷兮捏着返魂木的指尖微微用力,面上却波澜不惊:“略有耳闻。听闻是江湖上下九流的玩意儿,登不得大雅之堂。王爷还是远离为妙。”
“是么?”萧煜挑眉,向前逼近一步。库房空间本就逼仄,他这一步,几乎将沈芷兮困在了香料架与他之间。他身上那股清苦的迦南香混合着返魂木奇异的冷冽气息,强势地笼罩下来。
“可本王觉得,那香……甚是有趣。”他低头,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某种危险的蛊惑,“尤其,是调制它的人。”
沈芷兮能感觉到他话语里的试探与压迫,也能闻到他身上除了迦南香和返魂木外,那缕独属于“春宵度”的、极其隐晦的暖甜尾调。他竟将那香带在了身上!
她猛地抬起另一只手,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泛着幽蓝的光,直指萧煜颈侧动脉。动作快如鬼魅,眼神冷冽如冰。
“王爷,”她声音里淬着寒意,“有些东西,碰了,会要命。”
萧煜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充满杀意的眼睛,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带动几声压抑的轻咳。
“咳咳……要本王的命?”他抬手,竟用指尖轻轻拨开了那根淬毒的银针,动作看似随意,却精准地避开了针尖。“沈大家,你确定……你下得去手么?”
他的指尖顺着银针,缓缓滑下,几乎要触到她的手腕。
沈芷兮手腕一翻,银针收回袖中,同时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他刚才那个动作,看似轻佻,实则封住了她所有后续的杀招。
“香料已选好,民女告退。”她握紧手中的返魂木,转身便走,背影挺直,带着不容侵犯的冷傲。
萧煜没有阻拦,只是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眸色深沉。直到那抹素色身影消失在库房门口,他才缓缓抬起刚才拨开银针的手指,指尖上,沾染了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粉末——是她袖中藏着的另一种毒。
他捻了捻指尖,放到鼻下轻嗅。
“蚀骨……”他喃喃自语,眼底那抹幽暗的火光,愈烧愈烈。“果然,带刺的花,才最迷人。”
返魂木粗糙的棱角硌着掌心,那缕奇异的冷冽气息仿佛透过皮肤,直往骨头缝里钻。沈芷兮步履不停,穿过重重回廊,将库房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甩在身后。萧煜的话,他身上的“春宵度”尾调,还有他拨开银针时那笃定的眼神,都在她脑中反复冲撞。
下得去手么?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世上,还没有她沈芷兮下不去手的人。
回到花厅,内侍官依旧等在那里,笑容无懈可击,仿佛方才库房的短暂交锋从未发生。沈芷兮将选好的几味香料,包括那块返魂木,一一置于案上。
“有劳沈大家。”内侍官微微躬身,“王爷吩咐了,沈大家调制香样期间,可随时往来库房,若有其他需求,尽管开口。”
沈芷兮颔首,不再多言。她需要时间,消化方才得到的信息,也需要空间,来应付这块诡异的返魂木。
接下来的两日,她便在花厅与库房之间两点一线。萧煜没有再出现,但那无处不在的被监视感丝毫未减。她尝试了几次,用不同的基底香尝试融合返魂木,结果都令人心惊。这东西的香气极其霸道,不仅能吞噬其他香料的气味,更隐隐有勾动人心底杂念的效用,若非她心志坚定,几次都险些被那香气引入幻境。
他给她这东西,绝不仅仅是试探。
这日傍晚,沈芷兮正对着一碟刚刚燃起的、加入了微量返魂木的香粉凝神观察,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衣袂摩擦声,极轻,但逃不过她的耳朵。
不是王府侍卫那种刻意放轻依旧沉稳的步伐,而是属于夜行人的、带着鬼祟的轻盈。
她指尖一弹,一缕无声无息的香粉溢出窗口。几乎是同时,外面传来一声极压抑的闷哼,重物落地的声音。
沈芷兮起身,走到窗边。暮色四合,庭院中假山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身影蜷缩在地,手脚微微抽搐,显然已中了她的“软筋散”。
她推开窗,正要跃出,另一个身影却比她更快。
如同暗夜中流淌的阴影,萧煜不知从何处现身,已站在那倒地刺客身旁。他依旧穿着白日那身素色常服,外面随意披了件墨色外袍,俯身,指尖在那刺客颈侧一探。
“死了。”他直起身,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目光却抬起,精准地投向站在窗内的沈芷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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