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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亥时末,听雨轩内烛影摇曳。

沈清辞端坐于紫檀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精心描画的妆容——眉染远山黛,唇点朱砂红,额间贴着莲花状金钿,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她身着月白底绣银竹叶纹的广袖襦裙,外罩浅青纱罗半臂,腰间束着双环如意绦,整个人清雅如月下初绽的白莲。

但若细看,便能发觉她眼底深处凝着一层薄冰。

半夏正为她篦发,象牙梳穿过浓密如瀑的青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小丫鬟的手很稳,只是额角渗出的细汗出卖了她的紧张。

“娘娘,”半夏低声道,“小厨房的刘嬷嬷方才送来一盏燕窝,说是殿下特意吩咐的,给娘娘补身子。”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妆台上那盏白玉盏上。盏中燕窝晶莹剔透,冒着袅袅热气,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她执起银勺,轻轻搅动,勺尖与盏壁相触,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刘嬷嬷人呢?”

“在外间候着,说要看娘娘用完了才好回话。”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奴。

沈清辞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她放下银勺,从妆匣中取出一枚银针——针身细如牛毛,针尾镶着一粒米珠大小的红宝石,在烛光下闪着妖异的红光。

这是她这几日暗中打造的试毒针。针身中空,内填遇毒即变色的药粉,虽不能验尽天下奇毒,但对付寻常毒物已是绰绰有余。

她将针尖探入燕窝,轻轻搅动。不过三息,银针尾端的红宝石竟渐渐转为深紫色,在烛光下如凝结的血。

半夏倒吸一口凉气。

沈清辞面不改色地收回银针,用素帕仔细擦拭干净,重新放回妆匣。她抬眸,望向铜镜中自己平静无波的脸,声音轻如叹息:“果然是梦陀罗。”

剂量比前几日加重了。看来下毒之人已失去耐心,想要加速她的“神智昏聩”。

“娘娘,这燕窝……”半夏声音发颤。

“倒了吧。”沈清辞淡淡道,“倒在窗下的海棠树下——就说本宫赏给花木的养料。”

半夏会意,端起玉盏的手却还在微微发抖。

“怕什么?”沈清辞从镜中看她,“该怕的,是那些在阴沟里使手段的人。”

她站起身,裙摆如云展开,缓步走向窗边。庭院中月色正好,那株百年海棠在月光下舒展着虬枝,满树绿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

亥正一刻,更漏声远远传来。

沈清辞推开窗,夜风涌入,吹得案头烛火摇曳不定。她望着天际那轮将圆未圆的明月,心中默默计算着时辰。

子时三刻,夜枭会依计行事。

而现在,她需要演好前半夜的戏。

“半夏,”她回身吩咐,“去请刘嬷嬷进来。就说本宫要亲自谢她这些日的照顾。”

半夏应声退下。不多时,帘外传来脚步声,一个身着褐色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躬身而入。刘嬷嬷约莫五十出头,面容刻板,眼角嘴角皆向下耷拉,看人时眼皮微掀,露出一线精明的光。

“老奴给娘娘请安。”她屈膝行礼,姿态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沈清辞端坐于窗边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柄团扇,扇面绣着折枝海棠,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她没有立即让刘嬷嬷起身,而是静静打量着她,目光如羽毛般轻盈,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刘嬷嬷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纹丝不动,只是额角渐渐渗出细汗。

“嬷嬷请起。”良久,沈清辞才缓缓开口,“这些日子辛苦嬷嬷了。本宫病中胃口不佳,多亏嬷嬷费心调理。”

“娘娘言重了,这都是老奴的本分。”刘嬷嬷直起身,垂手侍立,眼睛却不着痕迹地扫过窗边空了的玉盏。

“嬷嬷的手艺极好,”沈清辞轻摇团扇,扇面上海棠花瓣仿佛在风中颤动,“只是本宫自幼脾胃虚弱,有些食材用了反倒不适。譬如这燕窝——”

她顿了顿,看着刘嬷嬷骤然紧绷的肩膀,继续道:“本宫对南洋血燕的绒毛过敏,食后必起红疹。倒是岭南的白燕更为温和。嬷嬷日后炖燕窝,不妨换一换。”

刘嬷嬷脸色微变:“是老奴疏忽了。只是府中采买皆是按殿下吩咐……”

“殿下日理万机,哪会管这些琐事。”沈清辞打断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嬷嬷是府中老人,这些小事自然该由嬷嬷斟酌。明日便换了吧——对了,库房里应该还有半斤岭南白燕,是母亲当年的陪嫁,嬷嬷可去取来。”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暗藏机锋。既点出了刘嬷嬷在燕窝中动手脚的事实,又给了她台阶下,最后还抬出了周夫人的陪嫁——那是连三皇子都无权过问的私产。

刘嬷嬷深深躬身,声音干涩:“老奴……明白了。”

“明白就好。”沈清辞含笑点头,那笑容在烛光下明媚如春,眼底却无半分暖意,“嬷嬷且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劳烦嬷嬷呢。”

刘嬷嬷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只是转身时,沈清辞瞥见她袖口一闪而过的银光——那是一枚小巧的银哨,暗卫之间传递讯号所用。

果然,她是张德全安插的眼线。

房门重新关上,内室恢复寂静。半夏悄步上前,低声道:“娘娘,她袖中有暗器。”

“不是暗器,是传讯哨。”沈清纠正道,“她在向外面的人报信——报我识破燕窝有毒,却未发作的信。”

半夏脸色一白:“那岂不是打草惊蛇?”

“我就是要打草惊蛇。”沈清辞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庭院深处那片漆黑的阴影,“蛇被惊了,才会动。动了,才会露出破绽。”

她话音方落,远处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起初是隐约的呼喊,随即是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铜锣敲响的刺耳声响——走水了!走水了!

火光,在东院的方向冲天而起。

沈清辞推开窗,夜风裹挟着焦糊的气息扑面而来。东院是库房所在,堆放的都是些陈旧杂物,平日少有人至,此刻却烈焰腾空,将半边天际映得通红。

时机到了。

“半夏,”沈清辞转身,语速极快却清晰,“你立刻去前院找张总管,就说本宫受了惊吓,心悸发作,请他速请太医。记住,要慌,要乱,要引得所有人都往这边来。”

“是!”半夏提起裙摆,夺门而出。

沈清辞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越烧越旺的火光。火势蔓延得极快,显然夜枭用了助燃之物。远远可见人影幢幢,提桶的、端盆的、呼喊的,乱作一团。

她静静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直到听见前院传来张德全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快请太医”的声音,才转身走向内室。

梳妆台下,有一块活动的青砖。这是她这几日暗中发现的——原主记忆中,母亲周夫人年轻时曾在这听雨轩住过,或许那时便留下了这条暗道。

她掀开青砖,下面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石阶蜿蜒向下,深不见底。通道中涌出阴冷潮湿的气息,带着陈年尘土与霉菌的味道。

沈清辞毫不犹豫地提起裙摆,弯腰钻入。她没有带灯烛——夜枭给过她一颗夜明珠,此刻正握在掌心,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三尺之地。

石阶很陡,布满湿滑的青苔。她小心地一步步向下,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心跳。

约莫下了三十余级台阶,通道转为水平。前方隐约可见微光——不是夜明珠的光,而是月光。

通道的出口,竟在庭院那株百年海棠的树根之下。

沈清辞停住脚步,屏息聆听。外面传来混乱的人声、泼水声、呼喊声,但都在远处。这株海棠位于听雨轩后院最僻静的角落,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东院大火上,无人会来此处。

她推开虚掩的石板,从树根下的空洞中钻出。

月色如水,洒满庭院。海棠老树盘根错节,树根如虬龙般拱出地面,形成一个天然的隐蔽空间。沈清辞跪坐在树根之间,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

“海棠根下……”她低声念着母亲临终的嘱托。

可是根下什么也没有。只有泥土、落叶,以及经年累月积下的腐殖质。

不对。

沈清辞凝神细看。在月光照不到的树根背面,有一处泥土的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不是新旧之别,而是质地。她伸手探去,指尖触到的不是松软的腐土,而是某种坚硬光滑的东西。

她小心地拨开浮土,底下露出一角紫檀木。

心跳骤然加速。

她加快动作,很快,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匣显露出来。匣身古朴,无锁无扣,只在盖子上刻着一朵并蒂莲——正是母亲遗物中常见的纹样。

沈清辞取出那枚古旧的铜钥匙,插入匣盖中央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锁孔。轻轻一转。

“咔嗒”一声轻响,匣盖弹开。

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匣中之物——

不是预想中的名单。

而是一封信,信封泛黄,上书“吾女月璃亲启”,字迹娟秀飘逸,正是周夫人的手笔。信旁,放着一支白玉簪,簪头雕成海棠花苞的形状,花心处嵌着一粒殷红如血的宝石。

沈清辞拿起信,指尖微颤。她拆开信封,抽出信笺。信不长,只有寥寥数语:

“吾儿月璃,若见此信,当知为娘已去。匣中簪乃信物,持此往城南‘漱玉阁’寻苏娘子,她自会告诉你该知道的。切记,勿信沈家人,勿入宫闱,勿嫁皇室。愿你平安喜乐,做个寻常女子。母周氏绝笔。”

每个字都力透纸背,仿佛用尽最后的心血写成。

沈清辞握着信笺,久久未动。夜风穿过庭院,吹得海棠树叶沙沙作响,几片早凋的叶子飘落,覆在那紫檀木匣上。

原来母亲早就预料到今日。

原来那所谓的北境暗桩名单,或许根本不在匣中。

原来这层层杀局背后,还有更深、更暗的秘密。

远处,火势似乎得到了控制,人声渐歇。但新的喧嚣又起——是张德全带着太医匆匆赶来的脚步声,已到了听雨轩外。

沈清辞迅速将信笺折好,连同玉簪一起收入怀中。她将空匣放回原处,重新掩上浮土,抹去所有痕迹。然后起身,整理衣裙,从树根后的另一条小径悄然返回。

刚走到听雨轩后窗下,便听见前厅传来张德全焦急的声音:“娘娘!娘娘您可安好?”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将掌心夜明珠藏入袖中,推开窗户,翻身而入。落地时故意踉跄一步,碰倒了窗边的花架。

“哗啦”一声脆响,青瓷花盆碎了一地。

脚步声疾驰而来,房门被猛地推开。张德全带着太医和几名侍女冲入内室,烛光照亮了一地狼藉,以及跌坐在地、面色苍白如纸的沈清辞。

“娘娘!”张德全疾步上前,“您没事吧?可是受了惊吓?”

沈清辞抬眸,眼中适时泛起水光,声音虚弱颤抖:“火……好大的火……本宫梦见母亲……她说……说海棠花开了……”

话未说完,她“恰到好处”地晕了过去。

太医慌忙上前诊脉,侍女们手忙脚乱地将她扶到床上。张德全站在床边,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内室每一寸角落,最后落在碎了一地的花盆上。

“娘娘是惊悸过度,心脉紊乱。”太医诊脉后道,“需好生静养,万不能再受刺激。”

张德全躬身:“有劳太医。还请太医开方,老奴这就派人抓药。”

太医退到外间开方。张德全却没有立即离开,他站在床前,看着“昏迷”中沈清辞苍白的脸,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许久,他转身吩咐半夏:“好生伺候娘娘。今夜之事,谁也不许外传。”

“是。”半夏垂首应道。

张德全深深看了沈清辞一眼,这才带着人退下。

房门重新关上,内室恢复寂静。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将床帐上的绣影投在墙上,如同鬼魅起舞。

沈清辞缓缓睁眼,眼中一片清明。

她从怀中取出那支海棠玉簪,簪头的红宝石在烛光下流转着血色光华。簪身冰凉,触感温润,仿佛还残留着母亲掌心的温度。

“城南漱玉阁……苏娘子……”

她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脑海中飞快地搜索着原主的记忆。漱玉阁似乎是家脂粉铺子,在京中贵女间颇有名气。至于苏娘子……

没有任何印象。

窗外,东院的火光已彻底熄灭,只余缕缕青烟升入夜空。远处传来梆子声——子时过了。

夜枭应该已经全身而退。

而她的手中,握住了第一把真正的钥匙。

沈清辞将玉簪贴身藏好,重新闭上眼。这一次,她是真的累了。

但她的脑海中,那些碎片却开始自动拼接——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林院判的暗中相助,夜枭的以命相托,赵绾绾的孤注一掷,三皇子的杀机暗藏……

所有这些,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北境。

那场十五年前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战争。

那场让周夫人留下绝笔、让林青云战死沙场、让夜枭欠下血债的战争。

以及,那个藏在深宫王府最暗处,连名字都不能提的秘密。

夜风吹过,卷起庭院中未扫净的海棠花瓣,纷扬如血。

而棋盘之上,一颗关键的棋子,已经悄然落下。

只是执棋之人尚未知晓,这颗棋子将引出的,是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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