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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尚食局后院的厢房比浣衣局的通铺好得多。

虽然也是两人一间,但床是实木的,被子厚实干净,窗明几净,还有一张小桌和两个凳子。

同屋的宫女叫春杏,十八岁,在尚食局三年了,专门负责熬煮药膳。

见林晚晴进来,她热情地帮忙铺床收拾,嘴里不停说着规矩和趣事。

“……孙嬷嬷看起来严肃,其实心善。李司药也好说话,就是王司药严些。”

春杏一边说,一边递给林晚晴一套干净的青色袄裙,“这是局里发的,你先换上。明日开始,就得穿这个当差了。”

林晚晴接过,比划着道谢。

“你不用客气。”春杏笑笑,“对了,你会写字?”

林晚晴点头。

“那太好了。”春杏高兴地说,“有些药名生僻,我总记不住怎么写,以后可要请教你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钟声——戌时了,该熄灯了。

春杏吹了灯,两人各自躺下。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和远处宫墙上的梆子声。

林晚晴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帐幔。

这是她进宫以来,第一次躺在干净的床上,盖着厚实的被子。本该很快入睡,可她却毫无睡意。

脑子里纷乱。父亲的死,母亲的死,枯井下的密道,苏贵人明亮的眼睛。

孙嬷嬷那句“你父亲是我师兄”,还有尚食局里那些复杂的药材和更复杂的人心……

她翻了个身,手碰到枕边那个布包。银针冰凉而坚实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让她稍稍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闷响。

像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林晚晴立刻清醒了。她屏住呼吸,仔细听。屋子内外一片寂静,连风声都停了。

也许听错了?她想着,正要放松,却又听见一声——这次更清晰,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像是一个人从床上滚落的声音。

接着是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春杏睡得沉,毫无所觉。

林晚晴悄悄坐起身,摸索着下床,穿上鞋子。她走到门边,轻轻拉开门缝——

走廊里黑漆漆的,只有尽头一盏长明灯,光线微弱。

隔壁房间的门紧闭着,但门缝底下,隐约透出一点摇晃的光。

有人点灯?

这么晚了,除非急病,否则不会轻易起身点灯。而且那呻吟声……

林晚晴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出去。

走廊很冷,寒气从砖缝里渗出来。她走到隔壁房门前,抬手轻敲。

没有回应。

但呻吟声更清晰了,断断续续,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她试着推门——门没闩,一推就开了。

屋子里一片凌乱。油灯倒在桌上,灯油洒了一片,火苗已经灭了,只剩下一缕青烟。

一个宫女倒在床边地上,身体蜷缩着,双手死死抓着胸口,脸色在月光下呈现一种可怕的青紫色。

是秋菊。林晚晴记得她,今天在尚食局见过,是个沉默寡言的姑娘,负责分装药材。

“呃……嗬……”秋菊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声音,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惊恐和痛苦。

她看见林晚晴,挣扎着伸出手,似乎想求救,却说不出话。

林晚晴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她先摸了摸秋菊的额头——烫得惊人。

又掰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已经开始散大。

中毒了。

而且毒性极猛。

她立刻环顾四周。

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个粗瓷碗,碗底还剩一点褐色的药汁。

她端起碗,凑到鼻尖闻了闻——苦,很苦,但苦味下掩盖着一丝极淡的、杏仁般的甜香。

是附子?不,附子大热,中毒症状不该是这种青紫的面色。而且杏仁甜香……

她忽然想起父亲说过,有一种毒,味道似苦杏仁,中毒者面色青紫,呼吸困难,最后窒息而死——乌头碱。

但乌头多生于北方高山,宫里怎么会有?

来不及细想,她迅速打开银针包,抽出一根长针。

先刺入秋菊的人中穴,秋菊身体猛地一颤,呼吸稍微顺畅了些,但很快又急促起来。

不够。乌头碱毒性发作极快,必须尽快催吐。

她扶起秋菊,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手指探入她喉中,用力按压舌根。

“呕——”秋菊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点清水。显然毒已入胃,被吸收了。

林晚晴额头渗出冷汗。

没有解毒药,没有足够的银针,她只能尽力拖延。

她又取出几根针,刺入秋菊的合谷、内关、足三里等穴位,试图护住心脉,延缓毒性蔓延。

秋菊的呼吸越来越弱,抓着她衣袖的手也渐渐松了。

那双瞪大的眼睛里,惊恐慢慢褪去,变成一种空洞的绝望。

林晚晴咬紧牙,手上动作不停。一针,又一针。

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来,滴在秋菊青紫的脸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秋菊的呼吸稍微平缓了些,虽然还是微弱,但至少不再有窒息的迹象。

脸上的青紫也退去一点,变成了惨白。

林晚晴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汗湿透了。

她看着昏迷的秋菊,又看了看那个空碗。

谁会给秋菊下毒?为什么?

而且用的还是乌头碱这种剧毒——这根本不是宫里常见的毒物,太明显,太容易被查出来。

除非……下毒的人根本不怕被查。

或者,下毒的目标根本不是秋菊。

这个念头让林晚晴后背发凉。她看向桌上的油灯——倒得蹊跷。

如果是秋菊自己毒发倒地,怎么会连油灯都带倒?

除非当时还有第二个人在,匆忙离开时碰倒了灯。

她站起身,仔细检查房间。

地上除了秋菊挣扎的痕迹,还有几个模糊的脚印,很小,像是女子的脚印。

窗子虚掩着,窗台上有一小块泥土——有人从这里进出过。

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

林晚晴心里一紧,迅速把秋菊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又把那个粗瓷碗藏进自己袖中。

刚做完这些,门就被推开了。

是春杏。她揉着眼睛,睡眼惺忪:“阿晴?你怎么在这儿?我醒来发现你不见了……”

她话没说完,就看见了床上的秋菊,还有屋里凌乱的样子,顿时清醒了:“这、这是怎么了?”

林晚晴指了指秋菊,做了个“生病”的手势。

春杏快步走过去,摸了摸秋菊的额头,吓了一跳:“这么烫!我去叫嬷嬷!”

她转身要跑,林晚晴拉住她,摇摇头,又指了指窗外——意思是夜深了,惊动太大不好。

春杏愣了愣,看看秋菊,又看看林晚晴,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白了:“那、那怎么办?”

林晚晴走到桌边,拿起纸笔,快速写下:发热惊厥,已施针稳住。莫声张,明早报病。

春杏看着纸上的字,又看看林晚晴平静的脸,慢慢镇定下来。她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两人合力把房间收拾了一下,把油灯扶正,擦掉洒出的灯油。

春杏又去打了一盆冷水,用湿帕子给秋菊敷额头。

林晚晴坐在床边,守着秋菊。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秋菊微弱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的风声。

她袖中那个粗瓷碗沉甸甸的,像一块冰,贴着皮肤。

这不是意外。

有人要秋菊死。或者,是要借秋菊的死,达成别的目的。

为什么?

她想起白天王司药的话:尚食局是个险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这才第一天。

天快亮时,秋菊醒了。

她睁开眼,眼神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

看见床边的林晚晴和春杏,她愣了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极度的恐惧,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林晚晴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别怕。

秋菊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反握住林晚晴的手,握得很紧,很紧,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哭,无声地哭,眼泪浸湿了枕头。

晨钟响起时,秋菊已经平静下来。

她看着林晚晴,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谢谢。

林晚晴摇摇头,指了指窗外——该去当差了。

春杏去禀报了秋菊“突发急病”的事。

孙嬷嬷过来看了看,没多问,只让人去太医院请了医女来看。

医女诊脉后说是“急火攻心,引发旧疾”,开了几副安神的药。

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没人追问,没人深究,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但林晚晴知道不是。

上午干活时,她格外留意周围的人。尚食局二十多人,各司其职,看起来一切如常。

但她注意到,有个叫小荷的宫女,今天格外沉默,而且右手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

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的。

午饭时,林晚晴故意坐得离小荷近些。

小荷吃得很快,吃完就要走,林晚晴却“不小心”打翻了汤碗,汤汁溅到了小荷的裙摆上。

“对不住。”林晚晴用手势道歉,连忙拿帕子去擦。

小荷皱眉,下意识缩手,袖子滑上去一截——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勒痕。

很新,像是被绳子之类的东西勒过。

林晚晴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小荷的眼睛。

小荷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抽回手,拉下袖子,匆匆说了句“没事”,就起身走了。

林晚晴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擦干净桌子。

傍晚下工后,她去了孙嬷嬷的小室。

孙嬷嬷正在看账册,见她进来,放下册子:“有事?”

林晚晴取出那个粗瓷碗,放在桌上。

又拿出纸笔,写下:昨夜秋菊中毒,乌头碱。碗在此。

孙嬷嬷脸色变了。她拿起碗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眼神锐利起来:“你确定是乌头碱?”

林晚晴点头,又写下:小荷手有伤,腕有勒痕。

孙嬷嬷沉默了很久。

屋子里光线暗下来,她的脸半明半暗,看不清表情。

“这件事,”她最终开口,声音很沉,

“到此为止。碗我处理掉,秋菊那边,我会安排她调去别的宫当差。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林晚晴看着她。

“我知道你想查。”孙嬷嬷迎着她的目光,

“但这件事不能查。乌头碱不是宫里该有的东西,能弄到它的人,不是你能动的。

查下去,只会打草惊蛇,还会把你自己搭进去。”

她站起身,走到林晚晴面前,按住她的肩膀:

“阿晴,记住我的话。在这宫里,有时候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你要活着,要给你父亲讨公道,就得先学会——什么时候该睁眼,什么时候该闭眼。”

林晚晴垂下眼,看着桌上那个粗瓷碗。粗糙的瓷面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她最终点了点头。

走出小室时,天已经黑了。

自己要走的路,远比想象中更长,更险。

她握紧了袖中的手,转身走向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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