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州记

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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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外州记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宝船分为三层，除开最安全的底层，还有中间的大舱和最上层的瞭望台。

往日热闹的大舱如今四面透风，随行的护卫全然不见踪迹，破碎的桌椅被船颠簸到角落，蓝白色的霹雳斜劈开天幕，狂风混杂着雨声粉碎门扉，现在的大舱，只有主体柱梁还在坚挺，好似一个漏风的棺材。

在朴言谈话之前还不是这样。

“棺材么，”朴言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捋了捋胡子淡淡道，“那送葬的宾客大概也来了。”

又是一道雷霆，在乌云中生出一道狰狞的火树，在迸裂出的光芒下，五个黑袍人突然出现在朴言面前。

“国师大人安好？在下杜珏，没有惊吓到您吧？”

为首黑袍人低着头扔下手中的物件，顺着湿滑的舱底滴溜溜滚到朴言脚下，正是卫士首领的脑袋。

“没死，还算安好。”

朴言只是看了一眼脑袋还在瞪大的眼睛，随后昂首将双手靠在身后。

“那请国师大人交出《黑山卷》，小人们也好交差啊。”

那杜珏语气竟然出奇的谄媚，若非雷霆罡风未息，脚下脑袋还未瞑目，朴言几乎要认为这个哪个阉人来劝降了。

“哈哈，”朴言大笑，隐约间将风雷之声压下，“用用你们有限的脑子，既然被我得到，自然已经付之一炬化为劫灰啦，就用这个交差吧！”

“您倒不如直接说丢大海里去了，不可信一点？”杜珏阴恻恻地回答，“您毁不掉它，那是混沌的具象；您也不会丢掉它，那是归墟的遗泽。”

“既然知道，何须多言？动手便是！”朴言嘴里说着，身上的月白长袍已经鼓荡起来，显然已经准备好了。

“您嘴应该再硬一点儿，读书人还是容易骗，”杜珏伏着身子缓缓退至同伴身后大喝一声，“动手！”

四个黑袍人闪转间分布四角将朴言团团围住，五彩斑斓的纹样缓缓蔓延在整个空间，形成一个罩子将朴言倒扣其下，朴言指中射出一道白光，撞到五彩罩中泯然消散。

“早就听说州主手下有隐秘死士，俱达五化之境，五百年前曾籍之对抗联军，如今看来果然不虚。”朴言看着五行罩法大加赞叹，随后发问，“但诸位气息未到运转无缺的地步，竟然能消弭我的气指，这是怎么做到的？”

“国师发问，不敢隐瞒，这便是您所著《黑山卷》的奥妙，”光罩外的杜珏欠身回答，“我等实力自然不若国师，但运气尚可，侥幸于您留下的福泽中引混沌虚乳入体而不死，才能得以与您相见。”

“混沌啊，”朴言摸着胡子回忆到，“天地化而为阴阳，再分五行以化成天下，虽说终归混沌，但绝非凡体肉胎可以驾驭，所以你们是？”

“是墟魂。”

不知是哪个回答，或许是五人齐声，之见他们同时将身上黑袍褪去，裂云雷光下，是五具琉璃般的身体——荧光冉冉般的血液在透明的皮肤下流淌，肉体如虚如幻似是由烟雾凝聚，至于五官，也只有眼睛尚在，其余皆消失不见。

“你们……怪我吗？”本来身躯挺拔的朴言颓然坐在地上，胡须凌乱，“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本来只是为了治疗复州的天生不足之症……”

“国师大人这是什么话？若非大人，我的哪来的福分达到这炼气士的终极之境？”五人重新套上衣服，语气虔诚，仿若朝拜神圣“这也是让您看看您亲手铸就的炼气士，不，不止，是九州的未来，您的名字将——”

“住口！”朴言像只受惊的老狮子，“世界的走向不会改变，你们不知道，这是杜龄的阴谋，总有一天，你们就会看见行走的归墟，真正的混沌！”

“那就没必要了，真是可惜了。”杜珏摇摇头将自己的荧光脑袋罩回黑袍，“我们会年年祭奠的。”

五彩光罩缓慢压缩空间，其下的朴言更觉得身体恍若被重力挤压，他的真气劲力终究还不似真正的高手一样超脱五行藩篱，与光罩相触就如泥牛入海融为一体，在死士们看来，碾为肉泥似乎近在眼前了。

朴言用自己的气充斥全身骨骼经脉，勉力支撑着自己不至于在重压之下倒下。

“你们难道忘了这艘船还有别人吗？”

朴言低吼道。

“您是说公主？”杜珏阴沉的声音从风雨中传来：“您寄身于这艘船上，可曾想过她们的处境？”

“她们无罪！”

“凡在此船上与你同行者，皆视为同谋，公主的身份在大计面前无足轻重，复州可不止一个公主。”

“再说，不是给过您机会了吗？”

朴言轰然跪在舱板上，全身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单手撑住身体，右手从怀里摸出一本皱巴巴的书籍。

“时也，命也……”

朴言轻轻说道。

以自己为中心，一圈圈波动开始诞生，延展，空间如水波荡漾，所触及的五彩光罩逐渐萎缩消失，远天高悬的闪电在视界中被拉至成线，雷声雨声化为地震时的耳鸣声，一切恍若一场荒诞的梦境。

这股力量对天成之物似乎不感兴趣，但对炼气士情有独钟，朴言作为掌控者还可支撑，四角死士们整个人被扭曲拉长，荧光身躯渐渐消散，就好像没来过一样，只有一袭黑袍在空中摇摆。

但杜珏却不见踪迹。

朴言心有所感，一拳捣碎甲板，在下面，杜珏的五指紧紧陷在老妇人的脖颈处，脚下是生死不知的小公主，他的身躯已然接近模糊，透过朦胧的光圈，朴言读懂了杜珏的唇语：停下。

这是《黑山卷》，是世界自稳定之后从未出现之物，其中的混沌态弱小但纯粹，除非用强大的外力激发书页中铭刻的禁制，否则绝然不休。

作为此书的持有者，朴言自然可以，不管代价如何，朴言也不会放弃。

他的左臂逐渐血骨分离，慢慢溶解，最后只剩下一团漆黑的液体，这是生物本身的杂质所凝，不融于万物，惰性极强，即便对于强大的混沌态来说也是极其顽固的物质。

这是生命的残余，也是封存混沌态的物质。

但不够，朴言失去支撑，额头狠狠撞在地上，他现在太虚弱了。

杜珏虚幻的五官肉眼可见的惊恐起来，与他相反的是老妇人决绝的神情，她或许什么都知道，只是无力改变，但只要有渺茫的机会，她都会奋不顾身。

就是现在。

年迈的老人身体里涌现出无法置信的力量，她抱着杜珏撞破身后的船壁，即便脖颈上传来了骨头碎裂的声音，混沌态的伟力和妇人决死的惯性让杜珏无法回应变故，他即将死在老迈的凡人手里。

他们一起坠入无边沧溟。

只有一个襁褓里无声的婴儿。

朴言挣扎着抬起头，用嘴咬住衣领，他已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他将《黑山卷》平铺在甲板上，整个人开始枯萎僵死，就像烂掉的树根。

但天总不遂人愿，就在赴死的瞬间，乌云被数千道光芒撕开，同时被撕裂的还有《黑山卷》的混沌律动，这些光芒不像是流星雨，它们并非从天外而来，身后也没有拖曳流星特有的尾焰；它们似乎是凭空而来，就这么出现在乌云的上空，撼动了一切。

这是九州之外的力量，就和这混沌一样。

它们从北极上空突然出现，像受到感召一般分别向九州坠落，有数道天星坠落在薄州大陆，就有一道直直进入尚有余温的小公主体内，随即一声啼哭响彻残船，混沌态随即分解重归《黑山卷》内。

朴言右手抓着古籍从自己打破的破洞中掉落下去，爬到婴儿身旁紧紧抱住襁褓，感受脆弱的心跳和淡淡的体温，忍不住老泪纵横。

变故总是接踵而至。

远处的海面上行来一艘巨舰，与残破的宝船不同，那是一艘战船，铁木铸就，势如黑金，很明显的薄州风格，但没有悬挂铁族黑金剑纹旗帜。

朴言抬手召来一块木板，将襁褓紧紧系在上面，撕下《黑山卷》中一张放在婴儿头边：“如果你们能改变原本必死的命运，那希望你新的命运能让你安然无恙。”

一块小小的木板随着柔和的海风向着洋流汇去，而朴言则躺在破船上静静等待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