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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苏婉清换了身见客的常服,藕荷色绣折枝玉兰的褙子,配月白百褶裙,发髻简单绾起,只簪了支珍珠步摇,既不失王妃体面,又不过分隆重,透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她步入前厅时,苏明远已端坐在客座上喝茶。数月不见,这位尚书大人气色依旧红润,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郁。见到苏婉清,他放下茶盏,脸上立刻堆起慈父般的笑容,站起身来:“婉清我儿,为父可算见着你了。”

“父亲。”苏婉清微微福身,神色平静,眼底并无多少波澜。她在主位坐下,示意丫鬟重新上茶。“父亲公务繁忙,今日怎得空过来?”

“再忙,惦记女儿的心总是一样的。”苏明远叹了口气,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真的在端详久别女儿的气色,“嫁入王府这些时日,可还习惯?王爷……待你可好?”

“劳父亲挂心,女儿一切都好。王爷待女儿,甚为宽厚。”苏婉清回答得滴水不漏,语气温婉,却带着明显的客套。

“那就好,那就好。”苏明远连连点头,端起新上的茶,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状似随意地道,“为父听闻,前些日子你开的那个什么……脂粉铺子,不慎走水了?损失可大?有没有受惊?”

来了。苏婉清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惋惜与后怕:“是叫芷兰轩。损失了些许货物铺面,所幸无人伤亡。女儿当时是有些吓着了,多亏王爷宽慰,如今已另寻了新址,不日便可重新开张。”她刻意略去了纵火的定性和皇后的支持。

“唉,女儿家抛头露面经营铺子,本就艰辛,还遭此无妄之灾。”苏明远摇头,语气带着不赞同,“要我说,你如今已是堂堂睿亲王妃,身份尊贵,何必去操持那些商贾贱业?安心在王府相夫教子,打理内宅,方是正理。若是银钱上短了什么,尽管和为父说,难不成苏家还少了你的用度?”

“父亲教训的是。”苏婉清垂眸,手指轻轻抚过袖口的绣纹,“只是女儿闲来无事,弄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也能贴补些用度,总不好事事仰赖王爷。王爷……也是允了的。”她轻巧地把萧墨寒抬了出来。

苏明远眼神微动,放下茶盏,身子略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起王爷……近来朝堂上颇不平静。漕运一案,牵连甚广,王爷受命清查,自然是忠心王事。只是为父在户部多年,深知其中水浑得很,牵一发而动全身。王爷年轻气盛,锐意进取是好事,但刚极易折啊。婉清,你既为王妃,平日也该在王爷身边多多劝谏,凡事留有余地,莫要树敌太多,以免……引火烧身。”

图穷匕见。苏婉清抬起眼,清澈的目光直视着苏明远:“父亲所言,女儿记下了。只是朝堂大事,王爷自有圣裁,也有他的道理。女儿愚钝,不敢妄言政事,更不敢干涉王爷公务。女儿只知道,王爷所为,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百姓,心中自有丘壑。”

苏明远被这不软不硬的话顶了一下,脸色微僵,随即又挤出笑容:“为父也是关心则乱。你素来懂事,为父是放心的。”他顿了顿,话锋又是一转,“听说,前几日三皇子殿下来过府上?殿下仁厚,对你们夫妇颇为关切。如今朝局微妙,有些事……或许通过殿下转圜,能更稳妥些。毕竟,都是天家骨肉,血脉相连。”

这是暗示她,或者通过她去暗示萧墨寒,向三皇子服软?或者至少保持表面和谐?

苏婉清心中寒意更甚。她这位父亲,为了自己的官位和所谓的“稳妥”,是真不介意把女儿和女婿都推到前面去当缓冲,甚至当筹码。

“三皇子殿下确是来过,送了补品,探望王爷‘腿疾’。”苏婉清语气平淡,“殿下与王爷兄弟叙话,女儿不便多听。至于朝局……父亲,女儿深居内宅,实在不懂这些。王爷也从未与女儿谈及需要通过哪位殿下转圜。”

油盐不进。苏明远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他看着这个昔日在家中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女,此刻端坐主位,言辞清晰,态度不卑不亢,甚至隐隐带着一种他无法掌控的疏离与镇定,心中莫名烦躁,还有一丝被忤逆的不悦。

“罢了,你如今是王妃,有自己的主意了。”苏明远语气淡了些,带着长辈的训诫口吻,“为父今日来,一是看看你,二也是提醒你。这睿亲王妃的位置,多少人盯着。你需谨言慎行,恪守妇道,莫要行差踏错,丢了王府的颜面,也连累了苏家。你姨娘去得早,为父总要多为你操份心。”

连累苏家?苏婉清几乎要笑出来。当初把她推出来替嫁时,可没想过会不会连累她。

“父亲的教诲,女儿谨记。”她再次垂眸,掩去眼底的讥诮。

苏明远自觉该说的都说了,虽未达到预期目的,但敲打的目的也算部分达成。他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关怀话,便起身告辞。

苏婉清送他到前院门口。

临上马车前,苏明远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伪装下的算计,也有未能掌控的不甘,最终化为一句:“你好自为之。记住,无论如何,你终究姓苏。”

马车轱辘驶远。苏婉清站在王府门前的石阶上,春日暖阳照在身上,她却觉得有些冷。

“王妃,起风了,回吧。”红绡上前,轻声提醒。

苏婉清点点头,转身往回走。刚走过影壁,便看见萧墨寒负手立在廊下,显然已等候片刻。

“走了?”他问。

“走了。”苏婉清走到他身边,将苏明远的来意和那些“忠告”简要复述了一遍,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我这父亲,对‘女儿’的前程,真是关怀备至。”

萧墨寒听罢,眼神冷冽:“他想做墙头草,又怕风大闪了腰。漕运案的账册,有几笔款项的走向,隐约指向户部某些人的私库。他这是坐不住了,想从你这里探探口风,或者让你给我吹吹‘枕边风’。”

“枕边风?”苏婉清斜睨他一眼,“王爷给我这个机会了吗?”

萧墨寒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微漾,那点冷意散去,唇角勾起:“现在补上,也不晚。王妃想吹什么风?本王洗耳恭听。”

“懒得吹。”苏婉清别开脸,耳根却有点热,赶紧把话题拉回正事,“他提到三皇子,暗示可以通过三皇子转圜。看来,三皇子那边或许也暗中接触过他,或者释放了某种信号。”

“意料之中。”萧墨寒与她并肩往内院走,“三哥惯会拉拢分化。苏明远掌管户部,位置关键,是三哥极力想稳住甚至拉拢的人。不过,他今日既然亲自上门找你,说明三哥给他的压力不小,而他……并未完全倒向三哥,还在观望,或者说,想左右逢源。”

“所以,他既想从我这里打探你的底线,也想让我劝你‘留情面’,好让他在两边都有转圜余地?”苏婉清了然,“算盘打得真精。”

“可惜,找错了人。”萧墨寒停下脚步,看向她,目光沉静而坚定,“婉清,你是本王的王妃,是这睿亲王府的女主人。你的立场,从你踏入王府、选择与本王合作的那天起,就已经定了。苏家如何,苏明远如何,那是他们的事。你只需记得,你是苏婉清,是本王的王妃。天塌下来,有本王,也有你并肩一起扛。”

这番话,比任何情话都更有力地敲在苏婉清心上。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信任与认同,清晰无比。

长久以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似乎总是孤身奋战,权衡利弊,寻找立足之地。即使与萧墨寒达成合作,甚至彼此有了好感,她内心深处仍有一根弦绷着,提醒自己保持距离,独立自主。

但此刻,他明确地告诉她,他们是并肩的。不是依附,不是从属,是共同面对风雨的伙伴,甚至是……盟友加夫妻这种更复杂紧密的关系。

心底某处坚硬的外壳,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丝缝隙。

“我明白。”她轻声说,这三个字比以往任何一次应答都更郑重,“我不会让他,或者任何人,影响到我的判断,和我们的……计划。”她顿了顿,补充道,“新铺子五日后开业,万事俱备。”

“好。”萧墨寒伸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拂开被风吹到颊边的一缕发丝,“需要什么,随时开口。”

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苏婉清呼吸微顿,却没有躲开。

“王爷,”她抬眸,忽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苏明远在漕运案中确实不清白,你会怎么做?”

萧墨寒收回手,神色恢复冷静:“依法严办。”

“即使他是我的生父?”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户部尚书。”萧墨寒看着她,“你会怪我?”

苏婉清摇摇头,笑了,那笑容里有些释然:“不。我只是确认一下。王爷,公私分明,很好。”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在我心里,他也早就不配称为‘父亲’了。刚才他临走时说,我终究姓苏。”

她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向萧墨寒:“可我更觉得,从今往后,我首先是苏婉清,然后是睿亲王妃。苏这个姓……不重要了。”

萧墨寒心中震动,看着眼前女子坚定澄澈的眼神,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遍全身。他想将她拥入怀中,却又克制住,只深深望进她眼底:“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这时,红绡从远处快步走来,脸上带着一丝急色,见到萧墨寒在,先行了礼,才对苏婉清低声道:“小姐,陈五哥那边又传来消息,说看到宝香楼的伙计,鬼鬼祟祟去了西城一家专收旧货的杂货铺,买了十几个……看着像是被烟熏火燎过的、咱们芷兰轩之前那种白瓷小圆盒!”

苏婉清眼神骤然一凝。

被火烧过的芷兰轩瓷盒?宝香楼买它们做什么?

萧墨寒也听到了,眉峰蹙起:“烧过的瓷盒?”

“对,就是咱们之前装‘暗香’和口脂的那种小白瓷盒,底下有‘芷兰轩’的印记。”红绡肯定道,“陈五哥认得,因为那批盒子是小姐特意画了图样定制的,市面上独一份。铺子着火后,大部分都烧碎了,没想到还有流出去的,更没想到宝香楼会去买!”

苏婉清和萧墨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凛然。

事出反常必有妖。宝香楼,或者说宝香楼背后的三皇子,搜集这些烧毁的、带有芷兰轩标识的瓷盒,绝对没安好心。

“他们买了多少?”苏婉清问。

“具体数目不清楚,但陈五哥看到那伙计拎出来一个布袋子,里面叮当作响,估计不下十个。”红绡回道。

“继续盯紧,看他们把东西送去哪里,有什么人接触。”萧墨寒立刻吩咐,随即看向苏婉清,语气低沉,“看来,他们不想等我们新店开业了。恐怕,马上就会有新的动作,而且……极可能是冲着你个人来的。”

苏婉清抿了抿唇,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利用烧毁的、带有她店铺标识的物件……能做什么文章?

栽赃?陷害?还是更下作的手段?

“王爷,”她深吸一口气,“我想,我们需要提前做些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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